记得我读大三那年,有一次父亲突然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要转行干土建,已经跟几个朋友合伙承包了一个建筑项目,而且工地和我就读的大学在同一座城市,相距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当时觉得父亲没准这回真是认真的,掘坑的改行干土建也算是专业对口吧,毕竟父亲年纪大了就生不如就熟,而且在工地上也能闻到土腥味,不至于日子久了生厌倦。父亲的这个决定应该是经过仔细思考的。
那之后的一天傍晚,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他不小心在工地上摔破了腿,说可能是流掉的血太多,有些头晕,让我过去输点血给他!
我一听这话,简直凌乱的不行,赶忙在电话留催他快去医院,我说我又不会输血,要输也得去医院啊!他却说工期快到了一刻也脱不开身,让我马上去一下,到了再想办法。
我当时特无语,要不是我长得跟父亲比较面像,我真怀疑打电话叫儿子过去放血的父亲是不是自己亲爹。要说我们家整个就是一工作狂的血统,从我爷爷到我父亲,认准的事从来都是一门心思做到底,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
受他们这种特点毒害最深的就是我了。
我刚出生那会我爷爷正在找一处东周的大墓,父亲抱着我去请他老人家给我取个名,我爷爷盯着图纸头都没抬一下,脱口说出“东周”两个字,就摆摆手把我父亲赶走了。
每次听父亲说起我名字的这段来历时,我都特别庆幸爷爷他老人家当时说的不是“大墓”两个字。否则我现在就不是“纪东周”这个名,那样的话父亲肯定会一字不差地把我的名字取成“纪大墓”,如果叫成这名字我这一辈子也就算毁了。
在我两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母亲和父亲吵架后负气一个人回了娘家。恰巧这时我父亲的两个行内哥们,也就是父亲的老搭档老幺叔和杠子叔探到一处大穴,叫我父亲赶去跟他们一同开张。
我父亲二话不说便揣上奶粉、奶瓶,把我往背上一邦,就赶过去了。他们哥三个轮番打洞,换下来歇着的就顺带照看我,到最后进墓室的时候,我父亲又把我绑在背上带了下去。荒山野岭的如果把一个两岁的婴儿丢在上面十有八九就成了豺狼的宵夜。
他们都戴上防毒面罩遮住面部,父亲觉得我在他背后应该没事,而且也没有合适我戴的小面罩,用毛巾什么的又怕捂着我,就没给我遮挡口鼻。结果危险偏偏就出在这里,父亲俯身撬开尸体牙口去取嘴中所含玉珠的时候,突然发生尸变喷出一股浓烈的尸气,口鼻全裸的我就这样中招了。
后来我听杠子叔详细描述过这事,我估计父亲当时由于还被尸身缠了一下,至少用了八九秒钟才脱离尸气区域。按照一个两岁男婴一分钟三十次左右的呼吸频率,我他妈至少吸了四口尸气,一想到这事我会忍不住犯干呕。
按理说幼儿受了这种极阴毒的尸气冲撞,最轻的症状也得变成白痴。我爷爷知道这事后,恼怒到了极点,好几十岁的人也发起少年狂,着实把我父亲狠揍了一顿。
揍完后又痴痴地怪笑一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侥幸”两个字,抚着我的小脸说:“看来孙儿命里该有这一福,身体里降住了一缕土下的东西,将来走行的时候碰上歹毒的主家,也拿咱孙儿没办法,我老纪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一定能被孙儿发扬光大。”
“走行”就是门内人对盗墓的隐讳叫法,“主家”说的则是墓主的尸身,或者是他们的灵魂,门内人都懂这个意思,不用说的太白。此外还有许多约定的称谓,比如“开张”就是说升棺发财、盗取明器。干这一行开不开得了张,除了手艺好以外,八字也得够硬。否则开张不成,反倒成了做客,被主家留下做客就是折在墓里的意思。
就这样我不仅大难不死,身体里还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对阴毒之物产生了抵抗力。从那以后每逢父亲走行,如果预计里面主家不是善茬,便事先从我手上扎几滴血滴到酒里,到了最后关头要开张的时候,喝上两口血酒任主家的尸气如何歹毒都能全身而退,比戴防毒面罩都好使,屡试不爽。
那天我接完父亲的电话,就赶紧背着背包往学校外走,走着走着在校园里看到一辆医院的献血车,我灵机一动便走了上去。**抽完我的血准备把血袋收起来的时候,我说我不是来献血的,这袋血我要拿走。
那**应该从没遇到过我这样的献血者,呆了片刻才想起来问我要拿血干什么用。
我回答说我父亲是农民工,在附近一个工地干活不小心受伤失血过多,贫血了头非常晕,我要把自己的血拿去输给他……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拼命追想一个为了给孩子创造物质条件,不辞艰险辛劳的伟大父亲形象,眼泪哗哗地就涌出来了,把一车护士感动的稀里哗啦,就连开车的大叔都抹了好几把眼泪。
最后献血车上一个年龄较长的护士,看上去像是个头头,她说这年头难得见到我这么孝顺的傻孩子,正好她们也到了下班时间,就顺便绕一下路帮我去给我父亲输血,不然瞎搞会出人命的。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心的人,心里感动的不行,眼泪涌的更厉害了,拼命地道谢。
刷着红字的雪白色献血车很快就开到了父亲所在的工地大门口,我从车里往外张望了一眼,诺大的工地静悄悄的,只稀稀疏疏地亮着几盏昏黄的矮灯,根本不像是赶工期的样子。
两个护士带着器具陪我下了车,父亲既然都到了向我要血的份上,遇到的情况肯定很紧急,我也顾不上多想就快步向工地深处走去。
我先前来过几次,父亲和他的工友们都住在一片空地上的活动板房里。时间才不过晚上八点多,两排双层的板房里竟然见不到一丝亮光,我心里着急就走上去挨个敲门,一个房门也没有敲开,这时候那两个站在我身后的护士就提醒我给父亲打电话。
我一想也是,慌里慌张地倒把这茬给忘了,赶紧掏出手机翻找父亲的号码。当时我一手还按在一间板房的门上,突然感觉那只手上空了,身体就势向漆黑的板房内倒了进去。
板房内靠门的一张桌子上什么东西嗡嗡响个不停,还一闪一闪发出绚丽的亮光,我揉了揉被摔痛的胳膊站起来,见那正是父亲的手机,但是父亲去哪了?
我关上手机走出板房,本能地抬头看了一下夜空。日则望千峰竞秀,夜则观群星争艳,我从小耳闻目濡也学了些皮毛,只见亢宿中左右摄提星当空临照此地,北斗高悬七星粲然,顺着斗柄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画出弧曲,正逢东方第一宿之角宿。
这星象是“平道上天田,黑星两相连”。单就这种星象对应到地上的风水便在大吉与大凶之间,全看地上的山峦水脉如何佐配。我赶紧收回目光向四下张望,视野里只见吊塔林立、高楼竞耸,这地上的形势早已面目全非。若是从前有人择此地下葬,现在多半也成了凶穴。
正想的入神突然耳边听到一阵轻微的鸣叫声,从不远处尚未完工的大楼内传过来。这声音我之前还没有亲耳听到过,但跟父亲向我描述过的差不多一样,所以被这声音勾起了记忆便越听越觉得真切。
如此一来这工地下必有一个大穴无疑,父亲肯定遇上麻烦了。我不敢耽搁,循着声音就要向大楼跑去,却被身旁的两个护士拦住,她们应该也听到了这种诡异的鸣叫声,看样子被吓得不轻,竭力劝我不要过去。
这样一来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便从她们手上的医疗箱内取出那袋从我身上抽出的血放到背包里,然后让她们快点离开,就挣脱她们的阻拦进到了大楼内。
楼内的灯光都灭了,我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亮搜寻声音的来源,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建筑材料,脚下很不好走。
我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一处像是用作装电梯的地方,便扶着还没粉刷的墙壁趴下,把头伸进去仔细听,能很清晰地听到鸣叫声正是从下面传出来的,那声音就跟鬼嚎一样,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又把手伸到里面摸了一圈,碰到一件晃晃悠悠的东西,用力拉到眼前一看是一个绳梯,父亲肯定是从这里下去的。我不敢再耽搁,当即顺着绳梯爬了下去。
父亲要我这血估计真是救命用的,我延误了这么久他可千万别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