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汪叔当兵的八十年代,十年浩劫的遗害最深切的体现就是在团伙犯罪上,不少人还沉浸在当年近乎无政府状态下妄想法不责众的痴梦中,比如车匪路霸以及打砸抢之类的**犯罪无一不是以团伙的形式滋生蔓延,其中最最丧尽天良的莫过于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团伙。
反正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只要大人一说出“人贩子来了”这几个字,我肯定一下子就不哭不闹特别听话。
当年汪叔当兵所在的陕西,有一次警方侦破了一个涉及几百人的庞大人贩子团伙,抓捕中有一群人贩子逃入汪叔当兵所在的营地附近,由于那附近的荒山野岭全部属于军队管理,陕西警方也不方便越界行动,便请求军营派人帮助搜捕。
汪叔所在的连队便奉命以班为单位搜索几处山头,欧常斌是汪叔所在班的班长,他们这个班的十来名战士在搜索到一处山谷的枯草丛中时发生了意外。
当时天已经是傍晚,白天时天上云很厚,太阳落下去后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十来个人只带了五六只手电筒,基本上是两个人合用一只,那时候的手电筒亮度很有限。
走在边上的小伍和大张两个战士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人闷哼了一声,就像是嘴刚张到一半就被人用手堵住,只见他们的手电光晃了两下灭掉后就再没动静。
欧班长赶紧招呼战士们围上去查看,几个手电筒凑到一起照在出事的地方,没有发现一点异样的痕迹,地上无坑无洞但是除了那只灭掉的手电筒,小伍和大张两个不见一点踪影,竟似凭空蒸发了。
当时国家刚从十年浩劫中走出来不久,不少人特别是战士还没有完全摆脱那个时代思潮的束缚。见到这样怪异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汪叔身边的几个战士纷纷断言周围有潜伏的敌特搞破坏,一口咬定是美帝的新科技把小伍和大张掳走了,都把肩上背着的枪端到手上,哗哗哗拉开了枪栓。
汪叔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那只手电筒,检查了一下灯泡和电池都完好无损,就是怎么都打不亮了。凭着家传的本事,汪叔很快就察觉到这只手电筒的异常,灯筒结了一层薄薄的膏状物,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味,是尸臭。
发现这一点后,汪叔警觉地扫视四周,伸手在地上轻轻拍了拍,再放近鼻子一闻,便已可以肯定这片土往上渗尸气,灯筒上的膏状物就是这尸气的凝结。
按理说大凡下葬,棺椁都是密封的,墓主人尸体腐烂后尸气也绝不会飘出墓穴。就算墓穴被盗墓者光顾,墓主尸体被拖出棺外,但一具墓主尸体也绝难浓郁到可以穿透厚厚的土层。唯一的可能就是地下有数量庞大的人殉。
汪叔想到这里,便快速追忆一番黄昏前对周围地形的观察。这都是干盗墓这一行打小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生疏的地方都习惯先放眼眺望,但眼中首先看到的并不是优美的风景,而是风水中最注重的形与势。
汪叔记得附近山岭曲折逶迤有龙蛇之形,山峰绵延起伏呈江海之势,只是没注意到正北面有没有一座起首峰。若是有这样一座峰,那此处便堪称北发朝南的正势龙脉,若有墓葬不是天子,也必是独霸一方的王侯。
在这样级别的墓葬中,人殉自然不足为奇。但即使是解释通了尸气渗出的问题,那小伍和大张又去了哪?
汪叔凝神一想,不由得头皮一紧,难道这是一处鬼索殉的所在?遇到这种罕见的凶穴,祖师爷传下来的墓钟即便是包在灰布里也会响个不停,就算里面埋着金山银海也没有人敢多留半刻。
欧班长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但是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他把余下的战士分成三组,派出两个战士回营地求援,留下三个战士守着这处事发地,他则带着汪叔和另外一个名叫白晓的战士继续在附近搜索。
汪叔那时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在欧班长眼里还只是一个新兵蛋子,欧班长平日里像兄长般待他,两个人关系处的十分随和。
这时汪叔便劝欧班长不要留人看守事发地。汪叔打小就被当作盗墓接班人来培养,这可以说是我们两家的家风,对于这种没搞清缘由的邪门事,老辈人对雏儿的告诫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就在汪叔跟在欧班长后面不停劝他的时候,几个人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事发地那边三个战士的手电灯光忽然一闪而灭,三声与先前一样的闷哼传过来后也再没动静了。汪叔他们紧张地回头去看,却见就在刚才那片枯草丛上空飘起了一团紫色的火。
三个人中就数白晓最年轻识浅,他紧张到了极点,举起手中的步枪冲着火团连开三枪,火团在子弹的冲击下发生了很大的变型。不过子弹似乎并没有从火团中穿过去,而是被火团兜住了。火团像网一样被三颗子弹冲击出三道很长的折角,那样子有点像小时候玩的弹弓上拉紧的皮筋。
欧班长率先意识到了危险,但是为时已晚,第一颗反弹回来的子弹瞬间打中白晓的脑门。随即欧班长侧身一跃把汪叔扑倒,另外两颗弹回来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他俩的头皮飞了过去。
两个人抱着向下倒了好一会还没有触到地,感觉仍然在一直向下落。欧班长奋力把自己翻到汪叔身下,然后双手猛地推开汪叔,接着又用双脚猛踹汪叔的身体。汪叔就此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本能地伸出手攀住了什么东西,便开始向上面爬。
这时候天上哗哗地落下雨滴,剧烈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地打个不停,汪叔感觉他就像是趴在一个山岩洞口,岩石把雷声放大了好多倍,没一会就把汪叔震晕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雨停后,昏厥的汪叔才被增援部队找到。当时增援的战士发现汪叔双腿不知什么原因被埋在了土中,上半身倒在泥水里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白晓的尸体跟汪叔很像,也是竖着被埋在了土中,不过他只有被打出弹孔的脑门露出土外。
但是欧班长和另外五名战士则始终没有找到。后来部队把这件事定性为人贩子勾结敌特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牺牲和失踪的战士都被追认为烈士,事情也就此宣告了结。
汪叔也在那一年之后转业回乡,军转办给安排到乡中学做了体育老师。在汪叔入伍前一年,汪爷爷便给他操办了婚事,汪婉就是在他当兵期间出生的。转业后汪叔也被汪爷爷逼着盗过几处墓,后来没几年汪爷爷过了世,再加上那时候计划生育实行的很严格,汪婶被计生部门强行结了扎。
汪叔于是彻底断了生养儿子的念头,盗墓的事也好像从那起便再也没有做过,一门心思在学校里当起了体育老师,他还时常劝我父亲趁早改行。那些年汪叔活的很解脱,他和我父亲闲聊的时候常说他祖上传在子孙身上的血疽以这种方式终结,或许就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天命吧。
只是有一件事还始终让他耿耿于怀。当年欧班长眨眼的功夫救了汪叔两回命,第二回更是舍了他自己的命,把生的希望留给汪叔。汪叔退役后的这些年把欧班长的父母妻儿当做亲戚一样走动,不竭余力地向他们提供帮助。汪叔常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寻回欧班长的遗体,这样才算对他的家人有一个交代。
要说这些年让汪叔真正动过盗墓心思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当年那场大雨淹掉了所有的痕迹,在他当兵的最后一年里就是因为时常偷偷跑回那个地方想找机会下手,结果被部队发现了才安排他提前转业。
我父亲也不止一次私下潜进去过,别说找不到当年的地方,就是找到了也很难下手,好几次都是被巡逻的战士追着跑出去的。
相比于汪叔的厌倦,我父亲就非常乐意继承祖业,他一直干到后来蹲进监狱,才算被强制性地结束了职业生涯。其实这对干这一行的人来说,比起那些折在死人坑里的同行,进号子倒不失为一个归宿。说来那还是发生在我读大学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