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与汪叔家是世交,祖上不知多少代人在坑洞里都是生死并肩的伙伴。这个坑洞不是战场上的壕坑和防空洞,却是通向墓穴的坑道和盗洞。
常言说险中求富贵,安稳享荣华。很少有人家世世代代干盗墓这一行。一般命硬没被墓主人留在土下面的盗墓者,一两代人几十年做下来也能遇上一两座大墓,随便取出几件明器就足以置办下几代人享用不尽的家业,便没理由再让子孙豁出性命往不见天日的土坑里钻。
但人间世事虽有常理,却又有百态千般的变化。汪叔家与我家的情况就在常理之外,这里面的缘由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汪叔家祖上当初做这行并不是为了生计,如果追溯起来那还是明朝时候的事。那时汪叔家有位先人名叫汪钧,这汪钧在外乡一个宗族做教书先生。教课的学堂设在宗族的祠堂里,有几日宗族要举行祭祖大典,汪钧便告了假回家,骑着毛驴上路了。
途中在一个茶棚里歇脚,桌对面坐了位白胡老者。这老者跟汪钧搭话,攀谈中白胡老者聊起命理术数,便问汪钧的八字,以及汪钧父祖的生辰死忌。若是在往常汪钧必不会向生人吐露这些,但此刻不知何故汪钧竟一时语塞,想不到推脱不说的言辞,便只得据实相告,哪知白胡老者听完竟马上起身走了。
汪钧只道他是想起什么急事,也不甚在意,便付了茶钱起身继续赶路。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荒岭,汪钧走到这里时天已入夜。
弯刀状的月牙被几缕薄云缠绕,呼呼的阴风吹个不停,汪钧眼前的道路也随着惨白的月牙时隐时现而忽明忽暗。
汪钧心里着急回家,不停催赶毛驴快走,谁知越急越慢,毛驴竟停在一个高岗子下不安地前后踱来踱去,任汪钧百般呼喝就是不愿意再向前走。这时候汪钧听到一个悠悠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这驴子看到的东西太多了,你解下腰带蒙上它的眼睛它才会走。”
其实汪钧本来已经解下腰带准备这样做,毛驴是很蠢的动物,拉磨的时候把它眼睛蒙上,它就只知道转圈不知道停下。赶路也一样,蒙上眼睛会听话很多。
但是大黑夜荒山野地里突然听到如此突兀的言语,汪钧赶紧把松开的腰带又慌慌张张地扎起来,紧张地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远处两颗冒着绿光的东西向他飘过来。
汪钧吓得魂飞魄散,想要跑但双脚像是生了根似地不听使唤,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一点一点靠过来。忽然耳边风声一猛,月牙儿钻出了云层,月光洒下来把眼前照得大亮,才看清那两颗发着绿光的东西竟是一对狐狸眼,再去看那狐狸全身的皮毛已经白如雪。
这狐狸差不多成精了,那双眼睛一定能摄神,怪不得迈不动脚定是着了这畜生的妖法。汪钧刚把这一切想明白却已经晚了,只感觉脑后一声闷响便人事不知。
等汪钧再醒来时双手已经被吊在一根横木上,头晕眼花模模糊糊地见面前两个人正在说话。
“坛主,属下已经打听清楚,此人与他父祖三人皆是命里年柱冲克,他父祖的死辰俱在同月同日,他生年距他祖父死年相差一七之数、距他父亲死年相差四七之数,三天之后刚好是他父亲十四年死忌、祖父四十九年死忌。到时便是取这三生煞的良机,只需将此人一边放血一边勒杀,等到放满七碗血的时候正好将他勒死,用这积满怨煞的第七碗血送服蛇丸,定能助坛主得道升仙。”
汪钧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便努力睁开眼睛去看,见站在一个头戴红翎黑冠、身穿红纹黑袍之人身边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在茶棚里与他有过攀谈的那个白胡老者。
眼前被称为坛主之人的这般装束,汪钧曾听人说起过,世间传闻有一个教习“内丹术”的教派名叫“闻香教”,教内多有“地仙坛”、“天仙坛”的名目,坛主就是这般装束。
汪钧自知这闻香教中不乏精通邪术妄想登仙的魔头,此番落难必是十死无生。虽然在头三天里倒也有好饭好汤招呼,但是时辰一到脖子上就被勒了白绫,一柄尖刀刺入手腕挑出一根血管,鲜红的血便被放入青瓷碗里。与此同时脖子上的白绫也开始渐渐勒紧,任手上钻心的剧痛,但喉头被勒住一点声音也叫不出。
一个个装满血的青瓷碗被摆到坛主面前,刚摆到第三碗,那坛主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停地催促,汪钧感觉手腕中又被掏了一下,应该又被挑出了一根血管,脖子被勒的更紧了,脸已憋得红紫,两颗眼珠子有一种快要跳出来的感觉,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坛主。
坛主似乎很享受汪钧的这种目光,一手捏着一个核桃大小的红色丹丸,另一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食指伸进面前的第四个碗里蘸了血,放在嘴中嘬舐。
片刻间却见坛主突然变得面目狰狞,鼻孔里和嘴角缝冒出浓浓的红烟,这红烟又像是浓的化不开的血雾。坛主拼命地挣脱插在嘴里的手指,等到手从嘴边拿开的时候食指已经不见了。
坛主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快速用双手猛力地拍打胸膛和肚腹,一股腥臭的黑色浓液脱口喷了出来,喷了面前的汪钧满身都是。
坛主揪起身旁的那位白胡老者,一边喊叫着:“血中有疽!这是一个身负世代血疽的人,这种人的血会毁了本尊的仙道大业!”一边已把白胡老者生生撕成了肉条。
做完这些,满身血水的坛主颓然坐下,怪笑着道:“本尊早该想到‘三生命煞’这种煞中极品,若不是身负世代血疽、族中男子入四必亡的人家,绝难遇到三代人的生死辰能成做七之数的命格。今日若是死了你定然也要搭上本尊的半世修行,且留你多活一日,错过了煞期再死。”
汪钧很快被从横木上放下,挑出血管的那只手腕也被用绳索紧紧扎住,随即便被抬出去丢到荒野里。汪钧心里记着“三生命煞”、“世代血疽”、“入四必亡”的话,用着最后的气力一路往家爬去。
他已经在心里把去世的祖辈和父辈们的阳寿回想了一遍,记忆里确实没有一人活到五十。家中人见他如此模样回来,以为是遭了劫盗,正惊慌着要请大夫救治,而汪钧却执意让家人送他去祖坟。
来到祖坟他把所有墓碑都看了一遍,坟地里埋着的族中男丁的阳寿无一例外地终止在四十几岁。在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几岁的年代里,四十几岁的阳寿似乎已经不短,但若是一个例外也没有就显得不太寻常。
在汪钧的家乡,汪氏族人的名声并不好,乡间流传“汪家无长者,无子知天命”之语。子曾经曰过“五十而知天命”,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讥讽汪家没有人能得天寿,一定是祖上做了什么坏大德的事,报应在子孙身上。
本来就有心结的汪家族人,对汪钧带回来的这个消息非常恐慌,翻开族谱查看他们家这一脉汪氏几百年来的记载,都没有一个男丁能够活到五十岁。这说明所谓的血疽至少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种到了他们家先祖的身上。
当时汪家族人耗尽家资请遍当世所有奇人异士,但无一人知道如何破解这种几百年前甚至是更久远的血疽。人世无人知只能问鬼神,而求神问仙自然又登天无术,那么就只剩下到埋藏地下的古墓中找寻事情根源这一途。于是汪家人便在一位堪舆地师的指点下走上了盗墓之路。
我家祖上与汪叔祖上的最初结识便是源于同门之谊,两家人都拜在一个尊奉“钟七公”为祖师爷的盗墓门派下。两家几代人在墓穴里经历了不知多少回生死危难,结交下弥足珍贵的深厚情义。
于是在门派内“以墓钟问鬼神”的门规之外,汪叔家祖上又立下家规:凡汪家子孙与纪家人(我家姓纪)同入墓穴,只得取一两件易携之物用以糊口足矣,不得贪多;如遇险恶,必先竭力保纪家人周全,不得惜死。
我纪家祖上也立下门规:凡汪家人寻墓探穴,纪家子孙必得伴随左右,必以助汪家人为上,不得多贪器物,苟安富贵。
两家人的这两条家规一代代传下来,已经成了两家子孙心中的使命。大家虽然已经难以想象当年祖辈们的这份交情经历过怎样生死险恶的考验,但从这种两条家规中不难感受到两家祖辈对子孙“生死相随、世代不离”的谆谆嘱咐。
以至于几年前我父亲入狱后,每次我去探视他,他都会反复叮嘱我说:“老汪家传到现在,就剩你汪叔一个男儿汉了,你汪叔虽然淡了操祖业的念头,但你要记着隔三差五给你汪叔打打电话,如果他动了这方面的心思,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就是越狱也要陪他走到底。当然啦,如果我越狱失败,你就是丢了工作也要代表我们老纪家陪他走一趟。”
每当这时我都担心父亲越说越激动,万一吼出来被狱警听到,我和汪叔差不多就要尚未出师先入囚牢了,我只能赶紧向父亲表态:“你老安心好了,祖宗交办的事,我一刻不忘地记在心里,再说我和小婉关系好着呢,汪叔有什么动向我都门清的很,不管是他老人家盯上的穴是两汉隋唐,还是远古先秦,我一准一条道陪他走到黑,您就敞开了胃口放心吃牢饭吧……”
祖上的手艺传到汪叔和我父亲这一代人时,盗墓这一道就不大好混了。人口越来越多,荒山老林越来越少,越来越多地被开发成旅游区,不好下手。而且国家还有专业的考古队来抢行,道上的老人退下去后,懂规矩的熟手便日渐凋零了。
汪叔少年时跟着掘过几处穴后,便失了兴趣。汪爷爷以为汪叔吃不得苦,便一狠心把十几岁的汪叔送去部队当兵。
汪爷爷是感受过这个国家战争风云的人,那个年代的人民军队在他眼里就是无往而不胜的神兵天将,他很乐意把自己的接班人交给这样的军队培养。
但谁也未曾料到,汪叔当年当兵时的一次意外经历,却在二十多年后改变了我们几个人的人生轨迹。我和汪叔、汪婉、吴磅、欧凯杰我们五人竟会因此去到另一个时代中,开启一番险象环生的奇异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