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昨日你分明招认,收买宫女纵火烧毁昭台宫前殿,买凶杀害南千金根本就是你一人所为,供状已呈陛下御览,你此时翻供可知该当何罪?”
贺称信疾言厉色地呵斥车明香,歌乐看在眼中却是冷笑,车明香被他呵斥地一个愣神的功夫,歌乐便慢条斯理地插了句话。
“贺廷尉,廷尉掌管天下司法刑狱,廷尉府中七十二道刑罚本宫可是听说过的,单就针刑而言,取一块两尺长一丈宽的木板,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受刑者则需在这木板之上来回滚动,痛入骨髓。此刑最大的好处便是伤口细密不易察,最适合对女子施行了。贺廷尉,你说本宫说的可对?”
那一双眸子含着清冷的笑意睨着贺称信,唇边的笑容就如牡丹一般雍容,这般可怖的刑罚在她口中说来,却如作赋一般轻灵动听,让人有种异样的毛骨悚然之感。
贺称信额头沁出了些冷汗,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落入衣领中,烧着地龙的殿中暖意融融,他却如置冰窖当中。
“殿下所言甚是。”贺称信的脸皮扯了扯,一个笑容比鬼哭还难看。
陛下下令三日之内破案,既然有了疑犯入手,自然要好好审审的,廷尉府一过,再硬的骨头都能被撬出点儿东西。
只是这个疑犯是个大家闺秀,打不得骂不得,更是拘不得,只能找来问上几句话罢了,可是若要破案这可如何使得?
那一日有人偷偷给他递了个主意,说是前朝有种刑罚,专治那些宫中翻了过错的嫔妃,必定落不下半点儿痕迹。
他这才鬼迷心窍地同意了,那车明香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见过这种酷刑?还没上刑就已经吓得晕了三回,吞吞吐吐地交代了些东西,最后强行按着她上了针板,这才供认不讳的。
只是此事隐秘地很,贺称信连自己的夫人都没说过,华倾公主又是从何得知的?
贺称信看着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第一次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陛下的脾气就是再莫测身为臣子总能寻得规律,但是这个小公主,声色不露半分,只那一味笑得温温柔柔地看着你,总叫你心里发慌。
“重刑之下多有冤狱,人可不是刚筋铁骨的总有挨不住的,往往就是屈打成招,今日殿前御审,廷尉还是问个清楚为好,以免遗漏了什么反倒纵了真凶了。”
歌乐含笑意有所指地扫了车明香一眼,明显看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唇边笑意渐浓。
车明香打从一开始是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的,梁络缤只通过人授意她将南琼约到昆明池旁,然后将人引到湖心亭里,之后她便离开了,至于南琼的死,初闻之时她也是震惊万分。
但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等到梁络缤授意其将清灵郡主推落水中的时候,车明香便下了狠手,不为别的,只因那人许了她郡主之位。
“公主殿下这倒是多虑了,贺廷尉过手的案件不说八百也有上千了,如何能这样一桩明白的案子都断不清楚?”
梁络缤故意讥讽歌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歌乐却浑不在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回敬一句“夫人怎么对廷尉府这般清楚?”
梁络缤一噎,察觉平宣帝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顿时觉得不妙,这丫头,分明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的。
柔媚万分地对着平宣帝展以笑颜,眼波流转几番阴恻。
“公主殿下方才侃侃而谈廷尉府刑罚,妾身不过妇人没有殿下那般多的见识,只是猜测罢了。”
美人娇声一笑几番多情,只是那话中机锋宛若实质,一把刀剑寒霜满面,无形拼杀忽闻金戈铁马。
歌乐身姿端正不见晃动,微微偏头贝齿微露,轻轻一笑宛若春风拂槛露华浓“我的讲席是东方世家的东方从容先生,难道夫人不知道吗?”
梁络缤身子顿时一僵,那双柔媚的眼睛下嫣红的泪痣不再明媚,只是染了浓烈的惊愕与悲伤,怔怔地望着歌乐。
良久,扯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笑容,声音淡淡落满惆怅“哦,原来是东方先生,是妾身孤陋寡闻了。”
梁络缤淡淡地偏了目光不再看向歌乐,眼中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忽然就那么安静了下来。
歌乐眉毛轻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转了头。
东方从容,传说当中的浊世佳公子,翩然风姿好比谪仙人,东方氏族中那一辈里最出色的男子,在那个满门矜贵清俊的大族中,他仍旧是最出挑的一个。
所以,当年在歌乐降世的时候,望气佐来报,东方隐有紫气东来之像,主大吉,灵台丞观星相,发觉紫微星旁有一吉星现世,于是,歌乐的降世便被寓意为大周祥瑞。
平宣帝龙颜大悦,钦点大周威望最高,也最古老的家族东方氏中新一代的家主为歌乐讲席师者。
而当年的东方从容刚刚而立,便承继了家族大业成为家主,挑起东方氏满门的荣耀重担。
只是歌乐自小身子不好,讲席也不常入宫,所以她对自己这个授业恩师倒是很少见,小时候见过几回,只记得十个风姿卓越的人,不常笑,但人后的时候会摸摸她的头叹上一口气。
那时候歌乐便很奇怪,这个东方从容,年纪不大倒是稳重地很,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分明是个栋梁之才,偏偏淡泊名利,人前不轻易开口,也只得对着自己这个挂名学生的时候才偶有谈论诗文。
那个惊才艳艳的男子,是很少见了,歌乐也很少想起这个人,但只要提一提也总要想起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就像最深的潭水,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一般。
想想如今,他也四十有七了吧。
歌乐出了会儿神,很快便收了回来,心里却无端起了烦躁,看着这满殿的人都觉得有些淡淡的厌恶。
“……车七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人利用,可曾有证据吗?”贺称信还在审着那车明香,只是神色之中明显比之前更慎重了几分,显然是不打算再敷衍了,而歌乐也不容得他敷衍。
车明香泪眸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梁络缤,心中挣扎着“她,她是个宫女模样,暗夜当中在我手中塞了布条,上面写了指令,我怕留下证据便都烧毁了……”
车明香心头的怒火渐渐冷却,忽然觉得手脚发寒,那人是陛下如今心头之爱,自己无凭无据地如何指认?
难怪她这么不加遮掩地派人来和自己接头,分明是不掩饰自己身份的,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做了这要命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