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的书里讲，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老实人一旦恶毒起来，比奸诈小人更加危险，我希望白老五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所以我打算找他谈一谈。
吃过晚饭，白水烟收拾碗筷的时候，我找到白老五。石匠有晚上工作的习惯，在他家的这几天里我每天都见他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工作到晚上十点。农村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灯光，黑得很早，我在农村那会儿，基本上九点多就已经上床睡觉了。
这个时节，天气开始热起来，虫鸣与錾石头的叮叮声成了背景音，背景色则是漆黑的天空和偶尔一现的星星。当然，蚊虫也开始出现了。我看见旁边的地上插着一枝树丫，上面嗡嗡的有声音，我知道这是石匠的鬼术妙用。他雕刻的是一方墓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这么些天，看你都是雕刻的墓碑。”
石匠专心工作，没有抬头，声音稍显无奈：“是啊，农村里没有谁会找你雕刻个石狮石马的，有墓碑生意算好的了。”
“这树丫子还挺有用的嘛，名不虚传。”我寻找着突破口。
石匠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和他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就是个买不起驱蚊水的穷乡下汉子。”
“看那古书上说，十龙对十虎，又有两只大鬼的话语，我觉得十虎应该就是十位参与书写藏宝古书的匠人。”
他点点头。
“我觉得，当年的十虎应该辉煌过。”
他嗯了一声：“可能是吧，不过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不像样子了。”
“既然辉煌过，鬼术之道很可能不只是附鬼那么简单。”
叮叮叮的声音停了，石匠抬起头看着我，耸耸肩道：“你看到了，我没有师父带，学得有些走样。”
我摇摇头，弯下身子，把歇满了蚊虫的树丫拔起来，拿在手中观瞧。那些歇在树丫上的蚊虫，如痴如醉，就连往日对它们吸引颇大的白炽灯也敌不过这树丫的诱惑。我抖了抖，好些个蛾子掉落，却很快又飞了回来。
“附鬼术，赋予死物魂灵。那么在附鬼之前，一定有个法子把魂灵抽出来吧？就像那晚抽出白老四的回忆一样。”
“是的，附鬼术所需的鬼，来源可以是自己的念想，也可以是招来的游魂，还可以是他人的念想。招魂我没有学会，一般都是自己聚念，用他人的念想比较少。”
“用他人的神念，需要施术人的鲜血为引吧？”
“没错，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咬破手指按在四哥的额头施法。刘先生，问这么多，难道是对我们家的这门鬼术有兴趣？”
我摇摇头：“就是好奇，凡事求个真相，这是我的坏毛病。”
“也对，先生高才，怎么看得上我这小小伎俩。”石匠笑了，憨厚而无害。
我笑道：“我这几天倒是真的学到了一项新技能。”
“哦？”
“我不是跟刘黄那家伙通灵了嘛，结果这几天，我的鼻子越来越灵了。”
“那是好事啊。”
“我觉得现在我的鼻子比那条狗也不差，我甚至能够闻出每个人血液的区别。”
“有这么灵？”
我深吸一口气，叹道：“是啊，我闻出村长家那本古书上有白师傅你的血迹。”我说出这句话后，观察着白老五的反应。
“你都知道了？”石匠显得相当平静。
“为什么？”
“宁二娘和李老汉，都不是好人。”
石匠讲述了他小时候的经历。白老汉收养了五个孩子，生活开销不可谓不大，仗着自己的手艺，加上孩子们懂事，白老汉勉强养活了他们五兄弟。可是李村长一家明里暗里都在欺负老实的白老汉。对于李村长的欺负，白老汉有时候还会抱怨两句，可是对于村长夫人宁二娘的糟践，白老汉从来都没有吭一声。
因为白老汉年轻的时候跟宁二娘有过一段缘分，还是白老汉的师父去找宁大爷说和的，两家都是匠人，也能说上话。
但是后来，宁二娘跟李村长好上了。旁人看来他们是男才女貌，事实上他们是狼狈为奸。宁二娘这个女人相当贪婪吝啬，也是个嫌贫爱富的主。有了村长的权势，村里的好田好地都让她占了，村里公用的耕牛她常常占为私用。这些事情，白老五虽然知道，却并不是他恨宁二娘的理由。
“那一晚，是宁二娘出面，让老爹束手就擒，骗他说可以保大哥二哥不死。要不然，以老爹的手段，火药枪也没那么容易杀死他。”
我心中一震，原来事情的详细经过是这样。怪不得，我就说堂堂一个鬼术传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俗器给伤了。不是说鬼术传人都是刀枪不入，毫无防备之下还是会被打死的，而那时候白老汉既然有能力送出传信的石人，就不是毫无防备。一定是他的心死了，他才可能被杀死。
那时候，白老五和白老三收到了传信石人，白老三带着满腔仇怨离开，剩下一个白老五，孤独无助。他当然恨那个让他失去父亲的李村长，所以他偷偷潜入了村长家。恰巧那个时候村长家没人，他复仇的火焰得不到释放，就到处乱翻，翻到枕头下有一本书。
那个时候的白老五还没有学附鬼术，但是他天赋高，已经学会了附鬼术的基础，就是摄魂。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咬破手指在那本书上下了个摄魂的咒语。下了咒语之后，白老五的冲动之火被浇灭了一些，他冷静下来便回家了。
原本那摄魂咒威力并不大，可是宁二娘过于贪婪，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那本书是关于藏宝的书，所以天天研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被摄魂咒吸取了魂魄，变得疯疯癫癫。
至此，石匠村遇到的所有谜团都被我解开，感觉心情特别舒畅。我说过，我和张之和的处事方式不一样，他追求的是解决问题，我追求的是事情本质。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就是他在这个世上修炼的道，不断验证自己的道，就是修炼的过程。这一刻，我的道得到了应证，感觉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鬼术修的是心，心境直接影响实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