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而过了俩天,府上总算迎来了办宴的日子。
后厨的不用说,照常忙活,各房各院的可就打扮了起来,都拣那鲜艳的衣裳来穿。
毕竟是府上来人了,莫失了沐府的脸面,这会儿只怕廊上廊下皆是穿红戴绿的张致。
子箐记得,前儿鱼沟村里办酒席,大多是喊着亲戚邻居聚到一块,寻个大地界把桌椅摆开。
老少爷们就搁桌上吆喝喝酒,嚷嚷着热闹,婆姨们就搁一旁堆上几个土灶,边唠家常,边拾掇着炒菜烧汤。
早年里,她老娘常带着她去给人帮做酒席,挣俩帮工钱不说,还能乘乱给她嘴里塞几块肉吃。
那会儿村里一摆就是几十桌,杀鸡烧水,择菜下锅忙的很,但她老娘跟那些个婆子还能凑合着能应付过来。
可要说到这大宅子办宴席,子箐算是见识了,好家伙,当真像云雀说的,恨不得多长两双手出来。
午晌吃过饭,前院传来话,说得提早一个时辰开席。
这话一出,后厨就跟炸开锅一样的,大伙儿哄得一下散开了,忙去拾掇自个儿手头的活儿,乱作一团。
陈婆子那儿也乱了分寸,毕竟以前都是张孟家的在前调遣,她只管忙活。
今儿头一遭接手,瞧着乱劲儿,她都不知该咋的发话了,只管跟着埋头乱窜了。
好在大奶奶过来了一趟,喊着把后厨里的婆子骂了一通,大伙儿才稳下心神。
陈婆子这边也清醒了许多,将头上散下的碎发撩到耳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瞧着。
子箐瞅着那张应该是前儿老太太给的菜单,这陈婆子的男人是个教书先生,她跟着十来年也认得些字儿。
原先听二丫说,陈婆子会认字儿在后厨里是头一份儿,当初招进府也是瞅中了这一点,本想是让她来管后厨的,不料叫张孟家的舀了先。
陈婆子看了几遍,心中盘算了一会儿,算是有了眉目,收起菜单子开始指画众人干活。
一时厨里人人得命,磨刀宰鱼,剥葱拍蒜,起灶刷锅,刀板作响,皆是各得其责,有条不紊。
子箐这会儿跟冬翠一道,蹲在水槽那块刮鱼鳞,二丫嫌这活儿腥气,说在鱼沟村里就闻够了,搁这儿再不想沾手了,便脱开身忙活别的去了。
正当大伙儿忙的不可开交之时,老太太身边的杜鹃来了,陈婆子手脚一凉,忙过去问有什么吩咐。
杜鹃使着帕子擦了擦汗,说才任少爷请了凤祥堂的戏班子,等客人一到水榭那边,到点就开唱。
老爷说怎么着也得先唱两出,叫陈婆子赶紧烧上水,多备些茶点送上去
陈婆子听了拍拍胸口,还以为叫传菜来了,忙应了一声,喊着俩丫头忙活去。
这会儿有戏班子搁前挡一阵子,厨里大伙儿听着,也跟着暗松了口气。
七月日头短半截,等到了掌灯那会儿,前院就来人传膳了。
陈婆子先叫人把果盘冷盘摆出来,再炒上几盘热菜,等着前头两道撤下,再摆上去。
传膳的小厮一一谨记,拎着食盒出去,陈婆子便喊着水槽那块,把拾掇好的新鲜鱼虾拿来。
子箐帮着两个婆子把水槽边的大木盆子端过去,顺便留下来忙前忙后,琢磨着偷瞄些手艺。
今儿主菜皆是鱼虾,她家那块有条河,鱼虾且是多,要是学好了,以后开个饭馆子可省事儿不少。
这边一个丫头把剥好的葱蒜也拿了来,好家伙,也是满满一大盆子。
柳婶儿抓起一条河鱼搁到案板上改刀,喊着让子箐把蒜给拍散了,一会儿蒸鱼好用。
不得不说,这老太太还挺会吃的,河鱼吃的就是个鲜,煎炒闷炸都抵不了上屉蒸的好。
且清蒸也来得轻松些,河鱼收拾干净,码上葱姜丝搁锅里大火一蒸,出锅来点儿酱汁,热油一浇就得了。
子箐把手头的活儿弄好,再把葱姜切丝切片码到盆子里,回眼儿一瞧,忽的瞅见盆子里还有几条草鱼没拾掇好,只刮鳞去腮,并没有开膛。
她说着要拿到水槽那儿收拾去,柳婶儿忙接过手,直说不能开膛,要不孔雀开屏鱼就做不成了。
子箐一听这名儿来的新鲜,忙舀起一条草鱼拿了过去,守在边上直瞅着。
只见柳婶儿剁去鱼的头尾,将鱼肠啥的掏出来,子箐去舀来一瓢水把鱼洗个干净,柳婶儿再将鱼切成小块,肚皮那块不能弄断,成个小圈。
随后柳婶儿叫子箐把拍好的蒜铺在盘底儿,将鱼块摆在蒜上,码成个圈,再将鱼头立着搁到中间。
柳婶儿瞅了瞅,再喊着个丫头来,把红辣椒切了,又指画着让子箐把花雕酒、胡椒粉、酱油白糖搁碗里调匀了,多弄些备着。
她自个儿抓了把葱姜丝,圈摆在鱼身上,再捡着切好的红辣椒,一块鱼上放一个,且是为了好看,再就淋上酱汁儿端上蒸屉。
子箐瞧着还有几条,便自告奋勇的帮着她摆弄,且是练练手,柳婶儿忙活着拾掇鱼切块,便由着她去。
这会儿传膳的小厮又来了,陈婆子忙把炒好几道河虾装到食盒里,子箐抽空瞄了一眼儿,有百合拌虾、芦笋虾仁、陈皮河虾、油闷虾、盐焗虾、翡翠虾球,总归能想到的都烧上了。
子箐摆好几盘鱼上了蒸屉,盖上盖子,与前头弄好的几道蒸鱼一块,加上大火开蒸。
陈婆子瞅着那些个大蒸屉,许是想着蒸菜有些个多,就喊来两个婆子,做了几道下饭的酱焖鱼。
冬翠算着时辰,半刻钟后撤了大火,与柳婶儿说了一声,柳婶儿就架上锅,倒上油加入花椒,再喊着子箐几个把蒸好的鱼端出来,加上些香菜葱叶装点一番。
等花椒炸出香后,柳婶儿就把花椒粒儿捞出来,挨个儿在那些个蒸鱼上淋上热,这才算完。
别的鱼菜子箐没咋在意,倒是这道,虽说就是个清蒸鱼,可换了个新鲜模样,鱼块铺开在青花荷叶水藻纹盘上,就跟孔雀开屏似的,红辣椒跟葱叶红绿相伴,衬得这道菜更加讨喜。
且才柳婶儿把热油浇上去,刺啦一响激出香味,真叫人儿……
“哎哟,什么德行,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子箐一顿,忙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回头一瞧,陈婆子正指着二丫叫骂,“还杵着干啥,真以为攀上高枝儿就不用干活了,你这还没上前院哩,要是去了,就这副懒性,还能容得下你!”
这会儿厨里人多,闻得此动静,纷纷瞅了过来,二丫站在灶前,脸上发热,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
子箐瞧着,原不想说的,但见陈婆子还要开口,便抢先道,“二丫,你还得愣着干啥,赶紧把外头的食盒拎进来,把鱼搁里头,一会儿菜凉,只怕腥气了!”
陈婆子一听,方才想起这茬,忙喊着叫众人忙活,把鱼菜搁里头。
随后传菜的人又来了,陈婆子与他们交代一番,哪个菜搁哪个里头,哪个叫个啥名儿,说道的清楚。
等着人一走,后厨的婆子丫头都累出一头大汗,趁着这会儿,大伙儿忙寻个地儿坐下来歇歇。
然而菜才传上去不久,一个婆子忙跑了来,进了后厨瞅了一圈,还没等陈婆子问话,她就指着子箐,“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