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箐瞅着沐老爷张嘴打发人了,怕是家丑不可外扬,俩媳妇儿闹成这样,可不得先收拾下局面么。
只见那些个伺候的纷纷福身谢礼,脸上皆是松了口气,弓着腰推出席面,唯有四五个衣着体面的还留着。
这下子箐有些慌了神了,自个儿才是沐老爷亲口指着留下的,这会儿可怎么跑啊。
她一脸难为,抬头看看席上,正好瞧见老夫人身后的杜鹃瞅着自个儿,她纤手一抬向髻边摸去,杏眼儿望了望老夫人,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子箐都寻思不到自个儿脑瓜子这么灵透,既然老夫人叫她走,那她还不赶紧开溜。
她冲着杜鹃点了下头,立马攥着银子回过身,又见喜鹊这小妮子正一步三回头的瞧着自个儿,忽的一笑,几步上前拽上她就跑。
任潇然抬眼瞧去,差点笑出声来,那急急忙忙的模样,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她似的,脚下跑着就跟要蹦起来一样。
他伸手搭在沐少怡肩上,“府上何时来了个这么好玩的丫头,也不见你与我说一声。”
知其意,沐少怡不予理会,可还是冷冷的说道,“她不过是个粗使丫头。”
任潇然见此,意外之余也来了兴致,这小子定然不知,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正是如此,才来的有趣啊。”
他一笑了之,不等沐少怡反应,起身与老夫人圆滑了数句就走了。
正好这时二/奶奶咄咄逼人,闹得大奶奶开口把后厨的人全都叫来问话,老夫人假意挽留两声便由他去了。
心里正巴不得如此,今儿这场闹剧是在意料之内,虽说老爷从不拿任家世侄当外人,可这毕竟是沐家的家事,他与旁听着也是不好,如此请辞离开,确实通情达理。
沐少怡眉头微蹙,身形一动正欲前往,却叫沐清焦急的拦住,“少爷,老爷夫人都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沐冠雄盯着不相干的人悉数退下,忽的闻得动静望了过来,眼中探究之意明显。
沐少怡见此只得作罢,端坐其位,直望一处无顾其他,唯有那双好看的眉眼,皱的更深了。
子箐拉着喜鹊躲到一处游廊上,见无人过来,俩人相互间吐了吐舌头。
两人寻了一处坐在廊下,子箐虚抹了一把汗,“我的娘哩,这咋说的好好的就掐起来了,莫名其妙,怪隆冬的。”
喜鹊听了子箐这乡野土话,觉得有几分亲切,咯咯的笑了两声,与她说明了这里面的原由。
她虽比子箐年少,可在宅子里却是多时,面对这些场面多少自若一些,也看得比较通透,其实待得时候长了,谁都一样。
子箐听得一愣一愣的,娘哩,溜个鳝丝惹出这么多祸端来,还好那个四少多了个嘴子,把这茬给掰过去了,要不以二/奶奶那火爆性子还不把她吃了,就那个花枝招展的三奶奶也叫人儿省不了心。
这俩妯娌一唱一和的,摆明儿就是冲着大房去的,可叫她一个菜名儿给弄砸了,那沐老爷对后厨又是夸又是赏的,大房自是欢情,她俩不记恨自个儿才怪。
喜鹊见子箐只是发呆,想想子箐姐是乡村沟里来的,乍的碰上这出,吓都吓懵了。
她只作小声儿,“姐,想什么呢?”
子箐醒过神来,瞅着喜鹊一笑,“没啥,我就寻思,你才说了,府上三房各管一处,大房攥着后厨,管着一宅子人儿的吃喝,花销自是不少,她们过个个把月就得到老夫人跟前要银子去,三下里碰到一块,瞅着银子有出入,不闹腾才怪。”
“可不是么,早两个月,大房二房屋里的大丫头还为了几件新领的衣裳掐了起来,各屋主子装病不理,最后还是老夫人
出面,各自训了几句,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这事儿才这么了的。”
“嗯,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哩,可不得镇的住么。”
喜鹊赞同点了点头,子箐又道,“那老夫人以前管的好好的,咋要分出来让三个房头管哩,又不是分家分户?”
喜鹊只道不知,只说了早两年中秋佳节,府上摆宴,各房奶奶的娘家人都有来,老夫人忙前忙后操持了好几天,最后却给病倒了,养了小半个月才见好。
自打那儿起,老夫人便将宅子里的大小事务都分了出去,让各房管着,月末到她这儿来领银子。
“老夫人也是年岁大了,如此倒落得清闲呢。”
喜鹊煞有其事的说道。
子箐听了淡淡一笑,那老夫人若真想清闲的话,就不会攥着银子不撒开了。
你们这几个房头闹了闹去,孙猴子总蹦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到了要紧时候,还不得到她跟前巴巴的要银子。
瞅着老太婆是不顶用,可谁离了她都玩不转,这就叫,老姜嫩姜,谁呛谁知道!
“依我瞧啊,那张嫂子这回儿算是栽了。”
“栽了才叫好,平时就是个惯偷的货,偏生老太太不管,大奶奶纵着,都快反了天去了。”
“可不么,我娘家表嫂要不是把头月得的银子舀给她,还指不定得在菜圃子里劳作多久哩!”
三五个穿红戴绿的丫头从前头的游廊下过去,说的起劲儿都顾不得礼数了,声儿大的传了过来。
喜鹊闻言,一时没咋的开腔,倒是子箐一听银子二字,顿时想起一茬,她摊开手看着那五两碎银子,拣出一两来递给喜鹊。
要说这丫头也是可怜,自小给爹娘卖到沐府为奴为婢,想要出去便得给自个儿攒钱赎身。
要不到了年岁,就得叫主子指给府里的小厮,若碰上个好的,尚且无忧,若是个坏了性子的,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喜鹊瞅着这银子,说什么都不肯拿,子箐只管塞到她怀里,莫说喜鹊为了攒那赎身钱怎么挣扎,就今儿这赏钱,她也该拿一份儿。
若不是她时刻在身旁提点,她若坏了啥规矩,早早就叫赶出席面去了,哪里还容得了她报菜名儿。
只是这五两银子,她得留些拿回家,还得那些出来跟后厨那些个人儿分了,毕竟吃独食儿是待不长久的。
喜鹊没想到子箐会与她说这些,且是只字真诚,句句无疵,不似府中之人,当面人背后鬼,这时与你好,下一刻便翻了脸去。
瞅着喜鹊木楞楞,以为这小妮子女子还是不敢拿。
子箐朗声笑了笑,“成了,收着吧,你老姐我这一撮银子虽不称手,可掉到地上也能砸脚,蚊子腿儿再细,好歹也是肉么。”
喜鹊眼里原蒙了水雾,一听这话,立马破涕为笑了,叮铃铃的就跟那铜铃铛似的。
然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温润的笑声传来,子箐与喜鹊惊得起身。
寻望而去,只见游廊迂回之处,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衫的儒雅男子伫立于此。
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此时正弯成月弧状,左手持拳,掩住含笑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