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张孟家的应了一声,忙把子箐推出去,临了叮嘱她,小心说话。
杜鹃等子箐过了前来,微微一顿,怎么是她?
子箐对着她笑了下,杜鹃没有回应,领着她往席前去,又对她小声道,“一会儿老爷问你话了,你要是在后厨瞧见啥得烂在肚子里的事儿,有几件便说几件,不得藏瞒。”
娘哩,她不就炒了个菜么,咋往人家肚子里刨咧,啥叫得烂在肚子里的事儿啊,瞅见张嫂儿跟陈大娘偷吃前院儿的汤料,这算不算?可要怎么说,上回她不也偷喝了么!
子箐狐疑的瞅着杜鹃,见她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理会自个儿,好像刚刚不是她说话来着。
到了桌前,子箐鞠下腰,“老爷夫人万福,少爷奶奶福安。”
任潇然轻咳了两声,语气轻柔,如沐春风,他笑笑道,“那我呢,皆说过门是客,怎就把我忘了?”
子箐眼角抖了抖,这浪荡子,要么不说话,要么噎死人儿,喜鹊也没教该怎么给他行礼啊!
好在老夫人先开口,她用手指点了点,嗔怪道,“不必理他,我算明白,这毛小子今日是来寻骂的了。”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子箐倒是松了口气,可落在二/奶奶眼里,她便见不得好了,谁让这丫头是后厨的人!
“主子说话哪有你听的份儿,还不给我跪下!”
子箐一愣,见众人都瞧了过来,不住的打量自个儿,便忙把头低下。
说真的,才从后厨过来,她只寻思着是问个话,并没怎么在意,可张孟家的跟杜鹃两下里一直跟她嘀咕,且这会儿杵在中间,十来双眼儿直瞅着自个儿,说不发怵,那是假的。
二/奶奶拍了下桌子,“你是死人啊,叫你跪下没听见么,可是后头有高枝儿叫你攀着,纵的这么放肆!”
子箐无辜的抬眼儿,她没有那矫情的心性,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的道理她是懂得,可自个儿这膝盖骨就是硬板板的,怎么折也弯不了。且她早先过活的那个年代,也没有动不动就冲人下跪的道理。
须臾,她轻叹一声,硬着头皮问道,“二/奶奶,敢问小的犯了啥子错,若没个原由,别人怕是要说二/奶奶的”
“你!”二/奶奶叫堵得无言以对,涨红了一张俏脸,奈何挑不出这丫头一点错,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
沐冠雄不免偏过头来,正眼瞧着这个布衣丫头,明明一副谦卑的姿态,愣是气定神闲的说出这一句话来。
三奶奶哑然失笑,忙使着丝帕掩住,老夫人与大奶奶心思各异,皆不住的往她这边瞧来。
且一旁的任潇然更是对她细看不止,眼里玩味更甚,有意思,这丫头明明是怕了,却还犟着一股气不肯低头,与那日在园子一样。
沐少怡未看一眼,漠然夹起一口吃食送到唇边。
子箐瞅着二/奶奶唠叨不出个啥了,便不再理会,而是面向正座上的沐老爷沐冠雄,想着要跪也跪个老的,最起码还算是尊老辈儿哩!
“慢,”沐冠雄随意一扬手,眉宇间掠过一丝笑意,“好个丫头,老夫可受不起你这一膝盖,你若一跪,老夫岂不成了不明事理之人。”
子箐听着一顿,不知该咋的接话,一时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得把头低的更低,“小、小的不敢。”
沐冠雄低低一笑,忽的瞧见小儿子动了筷子,还夹了那道自己喜爱的膳食,心里甚是满意,没成想,他们父子俩的口味还是一样的。
“听后厨的人说,这道菜是你做的?”
“回老爷,是小的。”
“如何做得?”
搁锅里炒的!
子箐咽下这句,把做法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当然,刀案上的功夫,她还是还给了张孟家的。
老夫人听后,先是开口,却是对着大儿子说的,“难怪瞧着不大一样。”
沐少峰瞧着那道溜炒鳝鱼,“儿子方才入口,觉得味道也大不相同。”
沐少元看向子箐,“这么说,你做的不是鳝三丝了。”
子箐抬眼瞧了瞧,看着他身旁的二/奶奶,道,“回二爷,确实不是。”
“平时老爷就念着这道鳝三丝,怎么今儿,就换了个粗使的丫头上灶了?”
三奶奶不紧不慢撂下这句,又端起了杯,沐少康笑着,手指一动,叫身后的丫鬟过来斟酒。
张孟家的咬咬牙,忙赶了前来,“回三奶奶,才搁后厨小的琢磨,老爷赶了一天的路,想着口淡,可近来燥热又不敢下重盐,就问厨里有没有会烧下饭小菜的,谁知这丫头说自个儿有道拿手的,小的就让她上灶了,没想还能入得老爷少爷的口。”
子箐扬眉瞧了张孟家的一眼,这道菜本是她忙不过来才叫自个儿接手的,不过这会儿,这老嫂子是卖了个人情给她,且还告诉她了,这道菜烧得不错,最起码席面上那几位爷都吃了。
即是如此,她便不用多说了。
沐冠雄微微笑着,没再言语,老夫人看在眼里,命人盛了汤来,脸上却有不快之意。
二/奶奶冷哼一声儿,不咸不淡的说道,“到底是大奶奶手下的人,管教的滴水不漏,就是好啊。”
大奶奶见状,稍稍宽了宽心,自知没什么事了,嘴角一扬,“二妹这话是说着了,咱们各守其位,亦是各负其责,可不得上点心么,就拿二妹来说,二妹掌着几个大库,自得扮得好些,连身后那个丫头的衣裳,都光鲜的很,就那件刺绣的褙子,我就没见过有几个丫头身上穿着的。”
那丫鬟脸色一变,瞧了身旁的主子一眼,忙抽身离开。
二/奶奶心下一凛,才要发作,手下叫沐少元攥住,他看着子箐,“既是如此,你这道鳝丝且得有个名儿吧?”
不想话峰转到自个儿身上,子箐顿了下,随即便说,“回二爷,这道菜,叫子龙脱袍。”
这话一出众人皆往席面上看去,这么一盘普普通通的溜炒鳝丝,怎就配上这么个名儿了。
任潇然更是放下酒杯,夹起一筷鱼肉送到嘴里,鳝丝滑嫩,鲜而咸香,且香辣适口,甚是开胃,且不说这菜名,就这味儿确实不错。
沐冠雄微微皱眉,思虑不解,“鳝鱼潜于水中,犹似小龙,小龙亦是子龙,这点尚可说通,可这脱袍,出于何故啊?”说着,便看向了子箐。
子箐唯有开口,前者如沐老爷所言,后者是在拾掇鳝鱼之时,得破鱼剔骨,去头去皮,特别是最后脱鱼皮这一步,犹似武将脱袍,故而得此菜名。
沐冠雄一听,寻思一番,倒是笑出声来,抬起手,朝后勾了勾手指。
“好,好个子龙脱袍,不想你这丫头,竟能琢磨出这般耐人寻味的菜名儿来,看赏!张孟家的刀上功夫不错,也赏!”
“是,老爷。”一个仆从在沐冠雄身后答了一声,走出席面给了张孟家的跟子箐五两散碎银子。
捧着这些个碎银,子箐又是一愣,自个儿原先学这道菜就是稀罕个菜名儿,今儿才能说个四五六出来,没成想这就赏了。
张孟家的一拿上银子,立马告谢行礼,恨不得把头杵到石台子上。
似乎不满子箐的木讷傻楞,那个仆从轻磕一声,与子箐小声说道,“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谢礼!”
子箐这才回过神来,躬着背,“谢、谢老爷。”
“啊哈哈哈,我瞧你这丫头有趣的紧,且在席前伺候。”
沐冠雄笑笑的摆了摆手,又对沐少峰道,“你媳妇儿管的不错,后厨挑的人也好。”
“爹爹谬赞,这是她应该做的。”
大夫人才要开口,就听沐少峰欣然笑道,她顿时不满,本想趁机讨个赏来着。
其他两个兄弟倒是无妨,就是俩妯娌恨得牙根痒,明明不是啥好鸟,见天往自个儿兜里捞银子,末了还捞了个好,叫她们怎能不气。
而上座的老夫人,眼里已慢慢凝出霜来,自己设下套,竟让个不起眼的丫头子给毁了,而这个丫头,还是从自己房里出去的!
一时之间,子箐便成了众矢之的,然而她却浑然不知。
沐少怡自始尝过那道菜,觉不出有什么不好之处外,便再无动筷,而这会儿,他却开了口,语气漠然至冷。
“名字是好,只是这菜,却是叫人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