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阵阵,微风徐徐,竹宛居内依旧闲肆,幽径翠竹,绿波戏鱼,更显雅致情意。
沐少怡青衣一袭,持书一卷依窗而坐,檀香伴读,清冷倔傲,恰似冬日里的青梅,淡雅温香,如那画上一般。
然而如此画卷,却叫一声唐突打扰,“哎,四少,你真不打算出席了?”
任潇然懒散的躺在一张软榻上,眉眼轻挑,惬意非常,与先前的温和文雅大相径庭。
沐少怡头也未抬道,“与此,饿不着你的。”
任潇然一听,悻悻然的叹了口气,昨天他得到信,说沐伯父今日回府,他便一早过府探望。
可谁知叫沐大哥堵在院口,说是午晌摆宴,要他尽量把少怡带来。
毕竟这家宴之上,高堂上座,三子皆在,却独缺一子,这叫下人们瞧着,怎说的过去。
不过他任潇然清楚,若是以前,少怡还尚会顾及这些,可如今,这小子可是拗的可恨!
沐少怡听无动静,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任潇然正吊儿郎当的躺在软榻上,望着他院内的那株青竹若有所思。
从小到大的情分他怎会不知,任潇然虽是生于官宦之家,可性子却是恣肆随性,受不了一点束缚。
若非如此,他怎会远离那所为他铺好仕途前程的宅府,跑到这儿来躲清净。
如今也好,他留在竹宛居,与他为伴,也好过出去应付那些人,说些场面上的话。
“少爷,”沐清与三个小厮拎着食盒进来,向任潇然与沐少怡作了揖,问是否要传膳。
沐少怡应了一声,逐命他摆在外间即可。
沐清才打开食盒,任潇然便闻到一股香味,“嗯,什么菜,仅有这般鲜气?”
在前的一个小厮圆滑,将一道羹菜摆上桌,“回公子,这是归参鳝鱼羹,今儿个后厨新进的鳝鱼,特做来与少爷公子尝个鲜。”
任潇然忽然一笑,坐起身来,摸出一块碎银,顺手一扔,“好,是个会说话的,赏你了。”
那小厮急忙接下,不住作揖道谢,任潇然看着他们,又问了一句。
“怎么今天就你们四个,不是还有一个小丫头么,她怎么不来伺候?”
沐清便说,他们原是与喜鹊一道回来的,只是半路遇到后厨的张嫂子,她让喜鹊去后厨把新来的烧火丫头叫上,说老爷要见她。
任潇然不过随口一问,一听这话却来了兴趣,“沐伯父好好为什么要见个烧火丫头?”
“回公子,小的不知,只是喜鹊缠着张嫂子一直问,才听了一句,好像是那个新来的把老爷喜食的一道鱼菜做砸了,正要叫去问话……”
“少爷,午膳已备好,您这是去哪儿啊!”
任潇然听到一半,沐清便喊了一声,他回望过去,只见一袭青衣的沐少怡已放下书卷,慢条斯理的出了门去。
沐清忙撇下手里的活儿跟上,任潇然讶异了片刻,也站了起来,那三个小厮瞧着忙上前伺候。
“快快快。”
任潇然催促着,待小厮将他衣裳整理妥当,便迫不及待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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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真的要去么?”喜鹊跟子箐走在游廊上,见四下无人,又开口问道。
子箐笑了,“妹子,都跟你说装病不成的了,这是老爷喊我着哩,我能不去么?”
喜鹊俏脸一垮,“这可怎么办啊,要不,姐,我去求求四少,老爷最疼四少了,只要四少开口,姐姐必免责罚!”
子箐直说不用,才喜鹊就听张孟家的那么一说,又没听全乎,指不定张孟家的是唬她来着,那道炒鳝丝剩着点锅底,她跟冬翠几个都尝了,那味儿好着哩,咋能就受罚了。
难不成那老爷的舌头跟别人不一样,咸的还能吃出甜的来?
子箐没再往这茬上磨叽,另起话头与喜鹊说唠,“妹子,才你说前院不是摆宴么,咋摆在外头哩,府上来客人了?”
喜鹊摇头道,“今儿老爷在石台水榭那里摆的是家宴,除了四少在宛居待客,其余都有出席。”
子箐敷衍应了一声,其余是那些她也不知,自打进了沐府,她很少打听前院儿的事儿,只在来时的马车上,听孙二丫她姑母亲说过一嘴,老爷沐冠雄与老夫人育三女四男,除四少外,皆以家成婚配。
喜鹊见子箐听的糊涂,又道,家里的大小姐三小姐都嫁入商贾之家,离得远甚少回门,就二小姐嫁给了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沐任两家是世交,常有往来。
且这二公子与四少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义好的不得了,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子箐这一听,忽的想起那个在花园子里为难她,让她投矢的浪荡子,这四少那天也跟着在亭子里陪他来着,难不成那个人儿就是啥尚书的二公子?
她一时兴起,想问一问那浪荡子叫个啥名,不过还没开口,就听喜鹊道,“姐,咱到了。”
顺着游廊走到头,进了一个圆门,子箐一眼便看到对面的那一方清池。
只见碧波清澈的池水中筑着许多石板,乍看之下犹如荷叶浮上,由左至右从岸边衍来,簇拥着中间那个庞大的石台。
石台上摆开一桌,数人入座,除了几个在席前伺候的丫鬟,那些个拎着食盒的小厮婆子都留在岸上,且窝在树荫下躲避日头。
如此就有人好奇了,石台立于池中,左右树柳照拂不到,席上之人岂不迫晒于骄阳之下?
可妙就妙在这儿,常年月累,竟不知岸边那两棵古松是如何长得,迎着烈日,又或是贪恋池间的水气清凉,越长越高,松枝也越发撑开来。
正好,把石台掩住,留下一片荫凉。
子箐瞅着一阵唏嘘,“哎呀,这沐老爷还挺骚/情的,不就是个赏鱼的台子,吃饭的地儿,还弄得这么……这么……”
“别出心裁,独树一帜!”
“对哩,对哩,就这俩词儿……”
子箐笑得眉眼弯弯,点头如捣蒜,回眼儿一瞅,差点没咬到自个儿的舌头。
一旁的喜鹊也是吓了一跳,忙对那俩人行礼,“四少福安,任公子福安。”
子箐愣了半晌,且忘了行礼,忙把头低下,退到喜鹊身后。
任潇然长身挺立,一拢钴蓝长衫秀雅至极,上等的丝绸银丝纹边,与他腰间的玉饰遥相呼应。
“喜鹊妹妹,你怎么在这儿,方才在宛居便不见人影,真叫本公子好找。”
他唇边凝着笑意,双眼却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身影。
沐少怡一袭青衣,俊逸非常,双眸亦是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任潇然温醇的笑语惹得喜鹊羞红了脸,支吾几番,才把沐老爷要子箐过去问话的事儿说了出来。
任潇然一笑,“正好,我与你家少爷也到过去,一道走吧。”
说着,他便看向一旁的沐少怡,那个清冷的人依旧没有言语,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与沐清朝水榭那边过去。
喜鹊看着这俩个闲雅风逸的公子少爷走了,立时松了口气,“姐,咱也……姐,你很热么,都出汗了。”
“有、有点热,走、走吧。”子箐讪讪说道,使着袖子擦了擦汗。
沐少怡与任潇然于前,从那些个石板连成的桥上步入席内。
觉得新鲜的,子箐呆愣愣的也想跟着过去,却叫喜鹊给拦下了。
“子箐姐,咱们不能从这儿过,”喜鹊拽着子箐,沿着池边绕到另外一头,那块婆子丫鬟站了一大堆,她与领头的婆子说了一声,便带着子箐走上另外一座石板桥。
从这处过来,赶好就在席面后头,且是石台边上,子箐只能瞅着几个衣着富贵的人坐在上头吃吃喝喝,要说认得的,也只有老太太,大奶奶,还有随后入座的四少二人。
张孟家的正守在一旁,见喜鹊子箐来了,眼中一闪,也未说什么,只叫她们等等。
“哎哟,我说四弟啊,你可真叫人好等啊,咱们一大家子人,可就等你一个了,是不,三妹?”
一个着红蝶锦袍的女子先开腔,她端着杯,拉着身旁那个容貌妖丽的女子说道,许是今日有高堂在座,那女子收敛许多,举止看似端庄,却有些格格不入。
她勾唇一笑,“二嫂说什么,便是什么呗。”
二人身边的男子皆面色一紧,放出一记眼风,随后便说笑着行酒。
一个丫鬟上前斟酒,沐少怡淡淡一笑,“少怡不来,二嫂不也开席了,何故多此一言。”
二/奶奶受了这句,顿时下不来台,不想这小叔子在外漂砾了一年半载,还是这副样子,反倒越发冷漠起来,当着众人一点都不给情面!
正座上的沐冠雄倒是不理这些,小儿子能给他接风洗尘,他颇感欣慰,还想这小子拗劲上来,当真不认他这个老爹了。
任潇然朗声一笑,“二嫂这么说,岂不是在赶我,少怡方才是在宛居与我赏景观鲤方才来迟,如此这般,潇然下次还怎么来啊?”
“哎哟,这怎么话说,任公子可是情也请不来的,我怎好有这个意思,来来来,把酒端起来,算二嫂给你赔个不是了。”
说着,众人又是一片欢颜笑语,看的子箐直纳闷,这不好好的,叫她来干啥么。
酒过一巡,老夫人忽的发话,“老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连添了两碗饭,这舟车劳顿的,莫撑着了。”
哟,这老爷子胃口不错啊,在家她爹才吃一半碗哩。
子箐抬眼瞧去,一瞅那碗,乐了,就那么个一撮,搁她家跟茶杯差不多。
沐冠雄只是一笑,依旧叫人盛来,“无妨,无妨。”
二/奶奶见老夫人起头,自是不可放过,方才老爷尝了一口那劳什子三丝,立马让去后厨叫人,要不是四弟过来打了这么一个茬,大房这会儿还能这么闲在?
“老太太,老爷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才拿这香饭压一压的,瞧瞧,这都第几碗了。”
三奶奶拈着丝帕半掩红唇,咯咯笑道,“二嫂,你要问这菜哪里馊了臭了,咱是能吃的出来,可这好与不好么,还得问大嫂,毕竟后厨是叫大嫂管着的,咱老太太哪里晓得。”
大奶奶放下筷子,使着丝帕擦了擦嘴,冷眼瞧着这俩妯娌,“三妹,若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了,咱是一家人,何故如此拐弯抹角,后厨做的有哪道菜糟了妹妹的嘴,妹妹倒是给我点出来啊!”
三奶奶又是一笑,给自个儿男人夹了一块龙井虾仁,“少康,我方吃着,觉得这菜不错,你尝尝。”
任潇然许是瞧着多了,只顾自个儿喝酒,颇有一种他吵何时休,我自任逍遥的感觉,只是双眸寻着那局内人,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
沐少怡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随之望去,也是皱下了眉,这女人到底有无看清状况!
子箐躲在后头瞅得倒是乐呵,这三奶奶成啊,把该扯的人儿都拉下水,自个儿反倒抽身跑了,留着那俩在水里扑腾,也不管那两怎么拿眼儿剜她,就是不理。
原先搁村里,妯娌打架,姑嫂不和,婆媳拌嘴,全是明刀明枪摆在桌面上呛火,像这般暗地里使软刀子的,她还真没瞧见。
沐冠雄微微皱眉,知道自己在此,三个儿媳不敢造次,无非就是婆娘间吵嘴使小性,这种小事他向来不放在心上,不过今儿这道菜确实……
老夫人瞧着,给身边的杜鹃使了眼色,杜鹃会意,走出席面,“张嫂子,烧菜的丫头可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