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晌过后,别院各房的丫鬟没有守房当差的,吃饱喝足了都聚在院子里闲打牙,
梅香跟翠竹俩人也不例外,坐在屋子前的栏板上,今晚松兰要去大太太屋里守夜,下半晌走了就没回来。
翠竹忍不住直往屋里瞅,胳膊忽的叫梅香拽了一下。
梅香瞪着她,“这会儿满院子的人儿都盯着咱们屋,你想进去跟着显眼啊。”
翠竹左右瞧了瞧,确实如同梅香说的,院内几个小丫头,正看着这边切切私语着。
“可,子箐姐要走了,我想去跟她道个别。”
“她能走哪儿去啊,不还是在咱大宅门里么,不过是从这一头搬去那一头去罢了。”
梅香冷哼一声,又轻蔑的朝屋里瞥了一眼,“也不瞧瞧自己个儿那副样子,没个狐媚样儿,倒有个狐媚性子,还敢上赶着往四少那里去。”
翠竹忽的一怔,姐妹这么多年,她没见梅香说过这么刻薄的话,早先她不是跟子箐姐蛮好的么,“梅香,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子箐姐不过是帮喜鹊……”
“谁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当真是要帮人,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个儿的脚,再说了,瞧她那没心没肺的,像是难受的样儿么!”
梅香不耐烦的打断翠竹,又想起三太太的吩咐,便又扬起笑脸,挽着翠竹的手亲密的说道。
“翠竹,咱不说别人了,今儿你在二太太屋里当差,有啥新鲜事儿没。”
梅香说的声大,喜鹊泪眼婆娑,一听这话就要出去,倒让子箐给拽住了。
喜鹊气不过,“子箐姐,你拦着我做甚,让我出去骂骂那小蹄子,撕烂她的嘴才是解恨!”
子箐一笑,拉她到身边,松开手犹自收拾着,不以为然道。
“骂她做啥,你这些火直的性子也跟人家学学,当面人背后鬼这一套在这大宅子里还是蛮受用的。”
把包袱重新打好,子箐拉着喜鹊坐下,接她的人还没来,她先跟喜鹊唠唠两句体己话。
说真的,自个儿在这大宅子里待了七八天,其他人对她咋样她摸不清,倒是这个喜鹊跟她贴近,有好些规矩啥的都是她跟自个儿讲的,可以说是毫不保留。
“妹子,今儿你也瞧见了,梅香她是个啥性子你心里得有个底儿,往后多提防着些她,别整天没个心眼儿,这宅子里的门道你比我知的清,啊?”
话到这儿,喜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死死拽着子箐的手,“子箐姐,我往后就叫你姐成么,我也是给爹娘换救命钱才卖到沐府里的,那天听你一说,我心里就对你特别亲,我打小就没姐姐,我今后管你叫姐成么?”
子箐有些无措,咋说的好好的就哭了,只得笨嘴拙舌的先安抚起喜鹊,谁知喜鹊哭的越发收不住,直说是她害了自个儿。
她原先啥规矩都没漏,却唯独忘了说,在沐府里,这白面馒头是上不得主子的饭桌的。
今儿若不是子箐姐见她饿的慌,也不会从盘子里偷出几块蜜肉来给她。
她若不从盘子里偷肉,也不会手忙脚乱的把桌上的馒头给放进去。
若不是把馒头放进去,四少就不会瞧见,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儿,更不会传到老夫人那儿去,贬了子箐姐出别院!
子箐叫喜鹊绕的头都晕了,见她哭的收不住,只得岔开话茬,问她为啥白面馒头上不得主子的饭桌。
在乡下这面粉可金贵了,一袋五六十斤可得几百个铜子儿哩!
喜鹊缓了缓,吸了吸鼻子,才说了,府里主子只有吃米糕,做饺子饼食才会用这面粉。
其余都用去蒸馒头,管府上几百号人吃的,她把下人们吃的馒头呈了上去,主子不念罪才怪。
子箐听了不免来了气,这白面咋就上不得主子的饭桌了!
她们这些个丫鬟仆从哪个不是一个鼻子一双眼的,跟前院儿那些个比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
谁不是吃五谷杂粮长的个儿,这么计较干脆都甭吃得了!
她原先还觉得那个四少是个好的,最起码一眼瞧上,是个谦和温雅的人么。
可谁知竟是个败絮其内的绣花枕头,有些人铜臭满身都发出来了,他却是臭到骨子里了!
喜鹊忙堵住子箐的嘴,扭过头往后看了一眼,见门口的梅香翠竹说的正欢,并没注意到这儿才松了口气。
“子箐姐,你这可是怨错了,原先府上并没有这个规矩,只是早年间府宅扩绰,从早到晚有忙不完的活计,一天下来只吃粥米压根儿就盯不住饿,所幸老爷老夫人体恤,才给咱们每顿加上两个白面馒头的,只是后来前院儿的几位主子不吃,就……”
喜鹊越说声儿越小,子箐也心知肚明,脸拉得老长,那些个主子还不是嫌弃吃白面就跟下人吃的一样么,有啥啊,改明儿让他们饿上几顿,啥啥都往嘴里塞!
如今这般正好,她还不用留在前院儿端茶递水的哩!
要这么说起来,这整件事儿还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今儿四少尥了蹶子,秦管事出来善后,叫丫鬟收拾打扫,问了原由,为她说了不少好话,叫四少宽恕,随后忙让她认个错,去后厨再传一次膳。
她是没想到,那个表里不一,阴晴不定的四少爷手下还有秦管事这么个明白事理的老好人。
不过后头那个四少说不想吃了,估摸着是要饿死算了,才让她回去的。
然而才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这事儿就顺着西风飘到了老夫人屋里。
末了,她还是被一个丫鬟叫了去,辛亏老太太问话的时候,她只说自个儿着急给四少送吃食,手忙脚乱的给套错食盒了。
好在这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事儿的,知道她刚来不懂规矩,可毕竟是她屋子里的人出了差错,不罚是不成的,只训一顿,便把她赶着去后厨学规矩了。
闹腾了一下午,得了这么个再好不过的结果,叫她怎能不欢情,她这可是要去后厨了,虽说走的不大光彩,可最起码还是如愿以偿,因祸得福了。
喜鹊擦干泪抬起眼,一瞧跟前这人傻兮兮的笑着,才要开口问她乐啥,就听外头有人喊了。
“子箐姐!”
梅香进了屋来,与之前的刻薄大相径庭,低眉顺目刻意讨好,“子箐姐,你还没收拾好么,要不我来与你搭把手。”
喜鹊嘴快,冷哼一声说道,“这会儿来作甚,在屋外头猫了那么长时候,偏等子箐姐拾掇好了才伸脸进来,莫不是空手就要来讨个好。”
梅香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子箐轻拽着喜鹊的袖子,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把柜子锁上,留个背影给梅香,“不用了,有喜鹊妹子帮我就成。”
子箐这么不咸不淡的,弄得梅香有些讪讪然,她抖抖嘴角,继而又道,“子、子箐姐,那你收拾好了就出来,老太太屋里的云雀姑娘来了,正在院子外等你呢。”
喜鹊一喜,看着子箐,“子箐姐,莫不是老夫人换了心思,不叫你去后厨了?”
哎哟娘咧,可别!
子箐顿了顿,微微皱了眉,起身就往外走,不管咋样,先出去瞅瞅总是好的。
院子口,几个丫鬟正跟云雀笑唠,一瞧子箐来了,就都散了,且在外头等她,估计是约好了要逛园子去。
云雀也是急着走,拉住子箐长话短说,三言两语了事,便跟着那几个丫头出去了。
子箐听的一头雾水,琢磨着云雀的话,像是说,今晚四少在老夫人屋里用膳,且吃了不少。
还说四少前些日子食欲不振,是以天气乏闷燥热所致,午晌发泄了一通,倒是好了许多。
老夫人听了大喜,特恩准她继续住在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