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沟村的这条河不过十几米宽,却是前后勾着好几个村子,这个月份老天爷没给多少雨水,原先那些个浸在河里的大石墩小石板子都露了出来。
子箐走到一块宽处,把竹篮子搁到地上歇了口气,寻了块石墩子坐下来,双眼不住的往别处看去。
周围的婆姨一个个的都把袖子挽的老高,把衣裳搁水里涮个几下捞上来,使着洗衣棍抡着胳膊一顿捶打。
前头有两个带着被褥去的,干脆就铺在水里脱了鞋子在上面踩着。
后面瞧着的就笑骂开了,“哟,我说哪来这么大的尿骚味儿哩,合着你们家的小子又尿炕了。”
“咋的,不服让我儿媳妇也尿上一床让你这婆子洗去!”
头先说话那婆子家里有个闺女,这会儿倒成人家儿媳妇了,不过她也不恼,倒嚷嚷着要聘礼了。
边上几个婆姨也跟着搭腔了,“哪儿,我瞅着是晚晌凉,人家两口子抱窝捂出了汗,瞧这水儿都出盐花了。”
“哟,合着就你知道的清,天气凉还能捂出汗来?”
“那不捂出汗来,还捂出个蛋来么!”
“去你姥姥个嘴,你捂个我瞧瞧!”
拍打被褥的那个年轻的婆姨估摸着是才过门的,听到这些话都臊红了脸,只顾低着头,另外那个年纪稍长的就没这么老实了,手下忙活着,嘴上也没闲着,你一句我三句的还了回去。
子箐瞅着拿出篮子里的那根头扁尾细的洗衣棍,又看向了自个儿的脚,抡着棍子敲打她没那么大力气,脱了鞋下水她又怕冷,俩样她都做不来,还是算了。
把洗衣棍放回篮子里,子箐瞅了瞅周边,找了块比较糙的石板子,浸湿了那几件粗布衣裳放到上头揉搓着。
那“嚓哧嚓哧”洗衣的动静惹来不少婆子的目光,她们捶打衣物的双手停了下来,捂着嘴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什么。
本来子箐到河边洗衣已是引人注意不少,这会儿再瞧她没有使着洗衣棍,而是在一块石板子上揉揉搓搓的,皆是言论她不会干活啥的。
乡下婆姨嗓门大,即便捂着嘴,子箐都能听出她们哪个是结巴,哪个牙漏风。
可没法子啊,她的这副身子常年病着,哪里是个干得了活的,更何况她也不是他们这儿的人,使不惯那洗衣棍子。
确切的说,她不是他们这个年代的人。
半个月前,她不过是个为了一日三餐奔波着的八零后,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穿越到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古代农家姑娘身上,窝在家里养了好些天,灌了不少苦药水才能下的来床。
今儿趁着原主的爹娘不在,她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出了门,跟在一些婆姨后头来到河边洗洗,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顺便散散身上的药味儿。
其他婆姨手脚麻利,一大盆衣裳半个来时辰就洗好了,子箐衣裳不多,可也费了不少功夫,她现在还使不上劲儿,只把衣裳揉搓干净,拧了半干就收到篮子里了。
她与那些婆姨一起回去,淋淋漓漓一路的水,前后左右的婆姨瞅着了,脸上啥神情的都有。
不过到了半道上,那些个抱着大木盆子的婆姨越走越没劲儿,而子箐提着个漏水的竹篮子却是越走越快了。
直到子箐拐个弯不见了人,逞强跟在她身后的那几个婆姨才把木盆子杵到一旁的树上,喘着粗气扯着袖子直擦汗。
一个个还纳闷的很,自个儿手脚麻溜的愣是追不上一个病秧子!!
村西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媳妇儿敞开了门坐在自家院子里,大脚边放着一堆竹片子,腿上放了半个编好的簸箕。
她盯着簸箕抓起一条竹片儿,觉得扎手,就俯身在地上划拉几下,摸着顺溜了,才捋直了往下编。
等手上这个簸箕编好了,她才直起背锤了锤腰,赶好瞧见子箐提着衣裳从门前走过,便叫住了她。
子箐顿住脚,回头瞅见来人,露出个笑来,“二表嫂,你叫我?”
张氏迈出门槛顿了下,对着子箐的笑脸儿还是有些不习惯,以前那么寡闷的女子,如今见到她却是笑么呵的,要不是自个儿一直住在她家隔壁,还以为这女子不是她二叔的闺女哩。
“箐妹子,你这才好些,咋就下河去了哩,这要是着了凉,你爹你娘不又得劳心么!”
张氏本不是要说这个的,但瞧见子箐袖子裙摆上都沾了湿,又提着一篮子衣裳
,不免埋怨开了。
子箐只笑道没事儿,她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其实要说起来,也不知是那个大郎中开的药好,还是他说得那句话好,这副身子如今换了主人,养着养着,确实比原先好很多了。
然而张氏听了却没放心,反倒越加在意,板着脸道,“好多了也不成,你爹你娘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要他们老俩口操心,不就几件衣裳,回头拿给我一道洗不就得了!”
张氏说的对,子箐也不与她多矫情,点头说知道了,不过后面那一句她可没当真,自家的衣裳怎好赖给人家洗。
瞅着子箐听话,张氏还算满意,又说着让她等等,自个儿回屋取东西去了。
子箐瞧着张氏的背影,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她这二表哥二表嫂也是对劳命鸳鸯,以前跟爹娘兄弟住在一块时他俩是啥啥都干,尽心尽力寻活计贴补家用,可到分家之时,她大伯老俩口却是偏了心,好田好屋给了老大老幺,其他物什还有几只牲畜也寻借口舀了过去。
她二表哥二表嫂为人实在,不会说话只晓的干活,自是比不上另外那两个兄弟妯娌嘴巧,能讨老人的欢心,轮到他们了,也就剩下一些不好不坏,半新不旧的东西了。
而原主的老爹也是,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上有兄长下有弟妹,再加上她娘过门好几年了也没给他们老贾家添个一儿半女的,她爷爷奶奶更是瞧不上眼了。
许是感同身受,二表哥二表嫂分出家,她爹就招呼他们两口子到村西头来住,就这件事儿,她爹还算是救了他们两口子的命呢。
同年的一天夜里,二表哥二表嫂分到的那间河边小屋就让河水冲垮了。
如今那处废墟还窝在河边上,时时刻刻提醒村里的人,那年的涨水有多厉害。
且是念着这个恩情,这小两口对她爹娘很是上心,哪怕从他们那亩瘦田里打了些许糊口粮食,也要分一半过来,逢年过节除了她大伯大姆,还会连同她爹娘一块孝敬。
张氏抱着个小竹篓子出来,瞅见子箐站在外面发呆神情木然,脸色微微变了变。
恰巧这时子箐望了过来,她忙低头装着在篓子扒拉了几下,倒是让她找出几块不好的,又是挑拣了一阵才递给她。
“妹子,前儿二叔说你爱吃这个,你哥昨个儿上山转悠了一下午,给你寻了这半篓子。”
她爱吃的?啥啊?
子箐狐疑的接过手瞅了一眼,颇为意外的看向张氏,抓起篓子里一朵软韧肥厚的野生木耳,“二表嫂,最近这一半个月没有雨水,山上不潮不湿的,二表哥搁哪儿寻到这么些个的?”
“哎哟,你管呢,他有法子就是了,你稀罕就多吃些,吃完了你哥再给你弄去。”
说到自个儿的男人,张氏脸上满是得意,她男人别的不行,上山下河寻吃食那是在行,隔三差五打打牙祭更是不在话下,要不守着田里那一亩来地儿,愣是没有让她跟二叔二婶饿过肚子。
子箐想要分出一些来给张氏,但让她给摁了回去,“行了行了,你啊,赶紧回家去换身衣裳,别在这磨叽了,”张氏摸着子箐的袖子,说着把她往家里赶去。
子箐没她力气大,就不推脱了,她抱着竹篓,往张氏的院子看了一眼,想想说了。
“二表嫂,筐子竹篓够多了,你把剩下的那些竹片子都编成篮子吧,”她指着自个儿脚边的那个篮子,“就编成与我这个一样的,且往大编几圈。”
张氏不明白子箐为啥扯到这个上头来,且是没问,只与她说了。
“妹子你不懂,你没赶过集,那块可不兴这竹篮子,这玩意儿肚子大占地方,还装不了多少东西,提在手里又不省劲儿,搁咱村里使着还差不多。”
“不是二表嫂,这篮子你不用拿到镇子上……”
“哎哟不说了妹子,嫂子还忙,下回再陪你闲唠啊?”
不待子箐说完,张氏便不以为然的打断了她,回自个儿院子里继续忙活去了。
子箐原本还有许多话要说,奈何张氏听不进去,鱼沟村里会编竹片儿的婆姨屈指可数,可唯独张氏的活儿做的最细致,结实称手一点都不扎人,在这点上她是很自得的,自是不会把她的话放到心上。
如此已是多说无益,子箐抱着竹篓提起篮子往过走,行至几步忽然看到一对老夫妇推着独轮车从对面过来了。
木板子车上绑着油罐铁锅米面袋子,看似不轻,压的轮子不支其重,咯吱咯吱的往前走着。
老汉背有些驼,干瘦的身板撑着这辆破旧的独轮车,老婆子在一旁帮着往前推了一把。
迎上一阵风,方才顾不上擦的一脑门子汗,这会儿倒是凉丝丝的。
老两口满意的抿了抿嘴角,连两鬓几缕花白的发丝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子箐脚步钝拙的看着他们,喉头一涩,难忍心酸的迎了上去,“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