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晌刚过,鱼沟村的婆姨们就收拾了一家老小的衣裳聚到河边,寻了个凉快的地儿蹲下来洗衣裳。
清澈的河水中时而会蹦出几条鲤鱼,在河面上打了个滚儿再钻到水里去,留下圈圈涟漪。
有带着娃子的就窝到一块,一边洗衣一边看娃子,且都相互照应着,免得谁家娃子贪玩一个不留神掉到水里去。
娃子们让拘着也不闲在,窝在娘亲后头看鲤鱼打滚,谁瞅见了都嚷嚷着让瞧,叽叽喳喳一上午。
随后看腻了,就到河边那块废墟里玩耍,那原先是一间小木屋,早年涨水给冲垮了,只剩下些朽木段子。
那些闲不住嘴的婆姨借着娃子们的这股喧闹劲儿,都开始唠开家常了,谁家婆媳昨个儿拌嘴了,谁家姑嫂今儿又闹矛盾了,谁家的媳妇一天换一套衣衫了,谁家汉子瞅着又流哈喇子了,啥啥都往外唠,村里的那些个**事儿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一个婆姨听完一茬呵呵笑着,瞧见陈氏打远来了,忙招呼着让她过来,自个儿往边上挪了挪,给她空出了个地儿。
陈氏也领她的情,反正到哪儿不是唠啊,她几步过去把盆子放下来,撩起衣裙收到腿中间,才一坐下,那婆姨就迫不及待的问了。
她前阵子出了一趟远门,一回来就听说老贾家的闺女咋咋了的,可每回都听不全乎,堵在她心里难受得很,就想寻个明白人问个明白。
这不,今儿是碰上了陈氏,她可是老贾家的对门邻居,问她准没错,“哎,虎子他娘,老贾家那闺女咋了?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陈氏从盆里拣出一件短卦,抖了抖搁到水里浸了浸,许是这些天说的多了,她都懒得往上唠,随意两句就带过了。
“能有啥事儿啊,老贾家的闺女还搁家里待着呗,这都七八天了,我还没见她出来。”
那婆姨想听的事没听到,有些不甘心,又问了,“那你就没上她家看看,你们不是对门对面住着呢么。”
陈氏抓着洗衣棍支在地上,挺直腰板瞪着那婆姨,不悦道,“我没事儿上她家去干啥,那丫头才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你不嫌晦气我还嫌膈应哩!”
那婆姨“啧”了一声,把眼皮上的唾沫星子擦掉,“你瞧你这婆子,不说就不说呗,滋我一脸!”
“哟,瞧那矫情样儿,来来来,我给你擦擦,”陈氏说着抓起那婆姨盆子里的一件衣裳,作势往她脸上塞去。
“别介,还是我来给你洗洗,”那婆姨也不甘示弱,低手沾了些河水就招呼上去,俩人便这么嬉闹开了。
方才这二人说的是住在村西头一户姓贾的人家,家里就老两口跟一个闺女。
这贾家老俩口人不错,就是福薄命不好,三十好几才生下一个闺女,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常年看病喝药,把整个家都拖垮了。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家闺女又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老两口请郎中看病,请道士作法,都说活不过这个月。
最后他家亲戚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冲喜,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要是能缓过来就皆大欢喜,要是缓不过来,就早点把事儿办。
当时这家红白喜事都备着,卖了几亩良田做聘礼,招了个上门女婿,可姑爷进门才要拜天地,这姑娘就瘫倒在他身上了,探了鼻息是没了气,一屋子人都乱作了一团。
那茬把这姑爷给吓得,连滚带爬就出了贾家门,婆家的人舍下聘金也跟着跑了,他们害怕吃官司,本是来冲喜的,还没进洞房就把人给冲没了,搁谁谁不怕啊。
可更让人跳脚的还在后头,这闺女挺直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忽的出了一口气,就好像憋了许久似的,又给活了过来!
当时别说那一屋子人了,就是抱着她嚎啕大哭的老两口也给吓的够呛,还想着是诈尸了呢!
那天老贾家的上门姑爷跑了,亲事办不成了,村里有去吃喜酒的人又让这闺女给吓了一遭,早早都散了去,后来这家人到底咋样了,也没个人知道。
只是有听谁说过,老贾头连夜请了郎中来看,那郎中把了脉说了,这丫头命大,缓过这股劲儿熬过去就好了。
然而这事儿传了出来,说啥的都有,到底是传邪乎了,村子里的人都避忌的很,一个没了气儿的大姑娘,过个一时半会儿愣是给活了过来,听着都慎得慌。
陈氏跟那婆姨闹腾了会儿,又是扯到这话茬上,可是陈氏才说到这儿,一回头不知咋的,忽然嘴歪斜眼偏脑袋,胳膊肘还一直往后扯。
那婆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抽羊癫疯了,忙甩甩手把洗衣棍子塞到她嘴里,别让她咬着自个儿的舌头。
“呸呸呸……”
陈氏把那婆姨推开,啐了几口气骂道,“你个死婆姨干啥啊!”
那婆姨纳闷的看着她,“你不是抽风了么?”
“去你的,你才抽风了咧!”
“那你这样!”那婆姨也是来气儿了,学着陈氏刚才的样子,眼歪嘴斜胳膊乱颤,分明就是抽风了。
“你啥眼力劲儿啊,我是让你看后头,老贾头的闺女过来——哎哟!!!”
陈氏顿时来了气,扯着袖子一抹嘴,嚷嚷着往后一甩,手背正好碰到个啥,还给扎了一下。
“娘嘞,这又是谁啊!”今儿出门她是没看黄历啊咋地!!
陈氏捂着手嚷嚷着,一扭头,瞧见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大姑娘站在自个儿身后,她立马就悄了声,这老贾家的子箐咋就过来了?
子箐原本是要到边上那块阴凉地儿去的,冷不丁让人给拦了路。
她低头看向陈氏,把装了几件衣裳的竹篮子换了个手,这篮子有些年头了,提手上都有几根竹片子扎了起来。
子箐琢磨了一会儿才想到,这婆姨是住在她家对面的,便是笑了下,算打过了招呼,随后就拎着篮子过去了。
陈氏愣了下也是想笑,但只是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在她旁边的婆姨瞅着忙问了,她刚说老贾家的闺女来了,难不成就是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陈氏俩眼一直跟着子箐,木讷的点了点头,那婆姨住在村东头,平时很少到村西头走动,再加上老贾家的闺女一直病着窝在家里,只知村里有这么个人,却是没见过。
然而今儿她瞅着这姑娘,虽说样貌一般,身形略显单薄,但是腮边那个酒窝尤为讨巧,挂在脸上整个人都显得俏生生的。
就这么个大姑娘,哪像是个病秧子么,莫不是陈氏这死婆子诓她,寻思着吓唬她来着?!
那婆姨在心里叫骂着,陈氏这边也纳闷的很,老贾家这闺女她以前见过,虽说也是这般清瘦,可一天到晚精神头不大好,不笑不言语,阴沉沉的坐在自家门口,就跟摊上摆的陶土娃娃似的。
可这会儿,这女子会动会笑会说话,倒是多了几分热乎乎的人气儿。
难不成就跟那大郎中说的,“这丫头命大,缓过这股劲儿熬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