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宁村的夜晚,万家灯火连成片,从上空来看,在家家户户阑珊的灯火中,有一户异常的璀璨,如果说其他家是萤虫之光,那这浮华的张家宅院便是日月之辉。
张宅深院里的一间书房里,坐着白天与林敏邂逅的那位张爷爷,又点起了一盏明灯,放在自己面前的书桌上,提笔挥毫写下苍劲的三个字···“占戈山。”随后又站起身来,托起那盏刚刚点亮的明灯,走到一处墙壁旁,那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剑鞘有苍龙图纹环绕,甚是霸气,那是他众多宝剑中最爱的一把,每天不知道要亲自擦拭多少遍,他一手托着灯,另一只手一把将剑抽出,然后闭目静听那清脆的剑鸣声,音毕,他将灯盏放下,轻而慢的挥起剑来舞动,一边自我陶醉着,一边呢喃道:
“龑族传人,战神之子,凌云在空,傲视群雄,哼,哈哈哈哈哈!”突然又不能自已的狂笑不止,“可人间有句话,不知你南莲神族可有听过,叫,龙游浅水被虾戏,我张武,师叔你可还记得?罢了,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这个名字,都注定要纠缠你下半生了。”
最后一个字一落,张武眼神一狠,大剑一挥,刚刚提笔写下的纸张被悄无声息地一刀两断。
清晨,破晓夹着露珠又洒满了一地,白药一如既往的是全家最早起来的,他要为林徽准备好打包的饭篮,因为昨天外村又有人来拜托他今天去“镇妖,”所以一大清早就忙里忙外。
飞鹰也爬了起来,因为昨天跟林敏在庙里的祈祷的缘故,总觉得心里放下了石头,一夜睡的特别踏实,刚一起床,跟白药问候了一番,便又去神清气爽地抡那把斧子。
“飞鹰,早啊!”林敏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院子里。
飞鹰回头烂漫一笑,道“早。”
那晚命魂给林敏留下的伤痕依旧历历在目,飞鹰也时常自责是因为自己太笨,中人诡计,才会让她受到伤害,见到那抓痕,内疚感又油然而生,皱了皱眉头,走到林敏面前,眼前的女孩身个只到自己耳边,他便屈膝半蹲,瞪大眼睛,查了查林敏的脖颈,多亏了林叔的药,如雪的脖颈上已经没有旧疤,只是还有浅浅的暗色,他又站直身子,撩开林敏额头的刘海儿,想看看额头上的伤怎样了,那林敏毕竟是女生,抿了抿唇,羞涩的低下头微微回避。
“啊咳!咳咳咳!”
林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敞屋,把一切看在眼里,顿时气得红了脸,做作提醒的咳了几声,虽然见飞鹰自觉地退开了几步,却还是越想越气,压制住脾气向他道:
“飞鹰啊!作为一个男人,每天应该为养活家庭而去奋斗,不是整天只抡着个斧子在家劈劈柴!真是可惜了你那身本事,亏你好像还会点法术。”
法术?
林徽突然灵光一闪,对啊!赶紧又接着说:“那个····飞鹰啊,你看,你有捉鬼降妖的本事,我又是个半个法师,你不如·····今天跟我一起去外村捉妖吧!怎么样?”
说完林徽就在心里自我赞叹着这主意的精妙,一来可以让飞鹰帮着自己赚点钱,要是真能制服个什么妖怪,那就真是一朝成名,名利双收,二来也可以少些他跟林敏在一起的时间,免得真像自己一直担心的,日久生什么情。
不仅如此,连飞鹰的回答林徽也是拿捏的十有八九,飞鹰痴痴傻傻,又没有主见,自然是不会拒绝,眼前,只要自己的亲生女儿别出来砸自己的场,这事就能成!
可是,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飞鹰还没说什么,林敏下一刻就跳着插话:
“爹!你真的要带飞鹰去降妖?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也带我去吧,求求你了嘛。”
林徽一听,顿时觉得家门不幸,吼道:“你去什么!女孩子家的!懂什么!”
林敏嘟着嘴道:“别嘛,我求了你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带我,这次居然愿意带飞鹰去,我不管,我也要跟去!”
林徽翻了翻白眼,道:“不想跟你说话。”扭头又问飞鹰:“怎么样啊?飞鹰。”
“既然林敏这么想去,肯定很好玩,反正我在家老是劈柴也无聊,那我就去吧。”
林徽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中间虽有波折,但好在林敏这颗老鼠屎没能搅坏自己精妙的计划。
林敏翻了翻白眼,“切,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早饭过后,林徽收拾好饭篮,就赶紧催促着飞鹰跟自己上路,林敏不知是有意无意,走到飞鹰面前,帮他理了理头发,道:“你第一次去,经验不足,要多小心,多听我爹的话,记住,安全第一。”
“哦,我会的。”
什么?!什么?!老子这么多年进进出出的,也从没见你跟我说过这些。林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
“走啦!还要吃完午饭吗!”
飞鹰闻声耸了耸肩,挥手作别白药和林敏,赶紧跑步跟上,不一会结伴的二人就消失在那路口。
飞鹰这一走,家里突然只剩下两个人,母亲话也不多,又去擦拭那几件每天都要擦好几遍的家具,若在飞鹰没来之前,现在的自己应该早就编个理由,然后又带上胖哥去到处疯了吧,可是现在的她却谁也不想去找,又不想只坐着承受这份空寂,起身来到母亲身边,忐忑地问道:
“娘,你忙你的,我问你个问题。”
“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白药头也不抬,只是继续擦着桌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刚开始爹爹受人委托去外村,一天都不在家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白药顿时一愣,停下手中的抹布,惊讶的抬头看向林敏,只见她正忐忑地逃避着自己的眼光,作为母亲,对于女儿的想法,白药似乎明白了什么,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
“我们的敏儿长大了。”
林敏顿时满脸通红,转身过去,道:“什么什么嘛!都说了随便问问,你不说就算了,哼!。”说完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白药就推门进来,手中的抹布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了何处,刚刚系着的围裙也不见了踪影,林敏也不敢看她,只是坐在床上低着头。
白药主动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拉起她一只手,语重心长道:
“敏儿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是为娘该告诉你的,回想你爹刚出去的那会儿啊,娘的心是一整天都在悬着,坐立不安,总想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又觉得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安心静气,会提前为他准备好一切他回来时可能会需要的东西,还会想象他此时正在做的事。”
林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母亲描述的,有几分就是现在的自己呢?
白药或许是看出了女儿的难堪,说完也不多待,就要向门外走去,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
“敏儿,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是你有一天碰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不管是谁,娘都依你。”
说完就带上了房门,徒留林敏一人在房内傻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他,此时又在干吗呢?会在想我吗。
“林敏!”
那正在被思念的男人啊,现在居然如梦般就站在自己窗前,一如既往,一身白衣,似从画中走出,只是,又有几分真实,几分幻?
“喂!林敏,你想什么呢?”飞鹰站在窗外挥了挥手,又喊了几声。
“飞····飞鹰?!你····你怎么在这?”林敏大梦初醒般,惊讶道。
“额····我····我想你,所以·····就偷跑回来了。”飞鹰像是个一个认识到犯了错误的孩子,低着头,嘟着嘴说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敏故作生气道:“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狡猾了,还学会了油嘴滑舌,看我爹回来不骂你,等我。”随着转身就是一朵可掬的笑容,朝院子跑去。
“去哪啊?”
“别管了,跟我走!”说完就拉着林敏的手跑了出去。
“哎呀你慢点,到底去哪啊,祥宁村的每个角落我可都见过,有什么新奇的。”
“地点你肯定知道,但是要让你看到不一样的视野。”
半山崖青山依旧,只是往往故地从游,有些人感慨的是昔日不复,有些人欣慰的是光阴未负。这山林敏是来过无数次的,也是她在村里最喜欢的地方,只是不同以往的是,今天她旁边就站着一位她最心慕的人。
“这里你知道吗?”飞鹰问道。
林敏道:“当然知道啊,这下面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就是要带我来这?也没什么新奇啊。”
其实,只要是跟你一起,哪里都已经无所谓了。
飞鹰低头看着她,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视野,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你干嘛!”
整个崖涧顿时回荡着林敏的叫声,因为此刻的她,一把被飞鹰抱住从崖下径直跳下来,一切都是这么突然,毫无防备,她顿时慌了神,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和放声竭力的尖叫。
“哈哈哈哈……林敏,你别怕,试着睁开眼睛,没事的,相信我。”飞鹰此时放声大笑,声音在风中飘摇,努力说服着林敏。
“不!你个疯子!你个混蛋!神经病!”林敏闭着眼睛,贴紧了飞鹰,破口大骂道。
“哈哈哈哈……”飞鹰反而笑的更开心了,道:“那你就这么想吧,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死前睁开眼睛看看风景吧。”
“死你个头!凌空飞鹰!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慌乱下林敏甚至都想不出什么词去骂他了,只能随性发挥,想到什么说什么。
算了,反正要死也是跟你一起,虽然死的毫无意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在这种条件下,生命最后的片刻,最想做的,就是看你一眼。
林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在风的拉扯下头发四处飘摇,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一脸的轻松。
前方?
咦?
她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往下掉,而是在往前急速的移动着,顿时觉得有蹊跷,干脆再吸一口气,壮壮胆子,眼睛余光缓缓往下瞥,只见飞鹰正抱着自己,如在凌空漫步般轻巧自在,每一跃都准确的踏在山崖间的树枝上,或者高耸的石峰上,然后又轻盈微妙的弹跳出去,每一跳都几丈开外,游刃有余。
“你对我的信任越高,你的恐惧就会越小,来,尝试放开点。”飞鹰用笑脸对林敏道。
林敏听了他的话,也不应答,只是慢慢的放开眼界往四处看,山涧大雾将散未散,两道人影往来穿梭云雾之间,若隐若现,与早行的鸟儿邂逅,与升起的日头比肩。
“哈哈哈哈……”
林敏感受到这其中的美妙,情不自禁的也笑出了声,情到深处,居然大胆的将手臂也伸出一支,成展翅状,感受鸟儿飞行时与风儿是如何共融。
“哎呀!”飞鹰见她这幅忘乎所以的样子,在下一个落脚时故意装作脚下失足,微微一抖。
“啊!”只见那林敏又吓得闭上了眼睛,脸色顿时都变青了,两只手臂也立刻勒紧飞鹰的脖子。
“哈哈哈哈……”
林敏听到飞鹰戏谑的笑声,又睁开一只眼睛,看他正一副得意的样子,嗔道:“好啊飞鹰!你敢吓我!”说着往他胸前一捶。
半山崖,此时两人相依而站,静赏云海飞鸿,无声胜有声,两人站的离深渊很近,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知道,不是因为自己胆子大了,而是,身边站着他。
“谢谢你飞鹰,让我看到了可能我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世界。”林敏目光注视着远方道。
“我也感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你……”林敏低下头,红了脸。
飞鹰转过身来,正对着林敏,扶正了她的脸,“眼睛闭上。”
山路上,胖哥拖着沉重缓慢的步子,急促的大口呼吸着,照他的概念来说,现在自己已经是在全速地跑着了,可实际,其实步伐还没有呼吸交替的快。
“终于上来了,林敏啊林敏,每天跟我说不舒服,不愿意跟我出来玩,你以为我是李先生这么好骗啊!一大清早的就看到跟那小子手拉着手跑上山,让我这个未来相公的面子往哪搁,女孩子没有一点矜持吗!”胖哥自我呢喃道。
转过这棵树,便能看到半山崖了。
有些事,不看到,总是还能编出各种理由骗自己,有些话,听到了,还是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胖哥努力想往前迈,却始终再也不绕不过这棵树,他能牵强地一口气跑上半山崖,却一步也踏不进,那个她不想被任何人惊扰的小天地,树皮被抓的吱吱作响,他甚至不知道,也不在乎,指甲是否还留在指头上。
崖边那两人的拥抱热吻,是他即使在梦里也不敢奢求的事,清风为他们洗礼,清辉为他们挥洒,真是般配的神仙眷侣啊,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别有旁人来惊扰,这是你要的,我又怎么会不懂,毕竟我们共处过十几个年头,你是强颜,还是欢笑,我又怎不能一目了然?或许是说过太多次的喜欢,多到让你麻木,但你可知每一次,我都是鼓足了勇气,倾注了真心,可是现在的一幕我明白,我终究没站得一席之地。
转身一个落寞的背影离去,步子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