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谢家村。
焦黑的废墟上长着稀稀落落、仿佛营养不良的杂草,四周寂静的可怕,既无鸟叫声也无虫鸣声,一股深切的绝望之意弥漫着这片土地……这是一片周围的村民大白天都不愿意的踏足的绝望之地。
今日,这片焦黑废墟前那条荒废已久的马道上响起了久违的马蹄身,一行人劈开一颗颗足有人高的荒草徐徐走来。
此时周围若是有江湖中人,见到这行人定会宛如白日撞鬼般惊骇异常的飞快避开……二十匹四漆黑如炭、浑身没有一根儿杂毛的塞北骏马,二十位面沉如水的精悍刀客,二十柄黑沉沉的柳叶刀,一水儿蜀锦缝制而成的的黑色深意、黑色披风……若是有行家在场,瞧见他们沉默寡言、冷冽如刀的气势,都会由衷的赞叹一声:好一票杀人老手!
他们以前并没什么太响亮的名头,但现在却有一个让剑南道上无数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杀人狂魔都为止颤栗的名称:血屠二十卫!或许他们本身并不是太可怕,但可怕的是他们出现所代表的含意:血卫现、血屠至!
走在这二十条精悍刀客前边的是三男一女,当中的是一位骏马上挂着一柄黑沉沉巨剑的冷峻年轻人,这冷峻年轻人竟然一身只有发丧时才作的披麻戴孝打扮;他左边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裙,虽不施粉黛却清秀英气、看年纪应当才二八年纪的年轻女子,这年轻女子行了一路,便看了冷峻年轻人一路;冷峻年轻人右边是一位头顶光溜溜、穿着淡青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只是有些古怪的是,这年轻僧人竟然坐在马背上一口酒一口肉的大吃着;走在冷峻年轻人身后的,是一位耷拉着眼皮子,气势却极为渗人的精悍男子,这男子坐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这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古怪兵器。
……这行人,不是从无悔阁出来的谢晓南、破戒、步红英他们,又是谁?
离那片焦黑废墟还有十几丈远,谢晓南便已翻身下马,他咬着牙、嘴唇轻轻颤抖着走到焦黑废墟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地,修长的十指紧紧的抓着沙化的土地叩首道:“爷爷、奶奶、爹、娘、大太公……晓南,回来了。”他语速很慢,似乎每吐出一个久违的称呼,他都要喘几口气,末了竟是一头磕在地上,身躯剧烈的起伏着。
这片废墟他牵挂了十一年,却一直都鼓不起勇气回来看一眼,今天,他终于回来了,带着谢家村的仇人回来了。
从未见过谢晓南这副模样的步红英觉得心都要碎了,可此情此景,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双眼通红的上前弯腰轻轻抚了抚谢晓南的后背道:“谢大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节哀。”
谢晓南没回头,只是嘶哑的轻声道:“红英、二弟,给我爷爷奶奶和爹娘磕个头。”实话说,这话有些无礼,哪有要求别人给自己过世的爹娘磕头的道理。
但步红英与破戒心中却只有感动……谢晓南这是拿他们当家人啊!
步红英与破戒毫不犹豫的便跪在了谢晓南的左右。他们一跪,谢晓南身后便立刻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步红英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一手拥着颤抖得厉害的谢晓南,轻声说道:“妾身步红英,今年十九,华阳城外牛头山人氏,家中只有一老父,与谢大哥情投意合,还请爷爷奶奶、伯父伯娘与在天之灵保佑谢大哥平平安安。”……这是在祭拜先人还是儿媳妇进门给公婆见礼?
而破戒磕完头便原地盘坐,双手合十低声默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随着温和、悲天悯人的咒语声慢慢从破戒口中传出,他身上也慢慢流出一股飘渺的金光,慢慢的弥漫了整个焦黑废墟。
……似乎是错觉,焦黑废墟四周弥漫的那股绝望之意淡了许多。
谢晓南直起身,眼角还有血泪的痕迹,他双目空洞的凝视了身前的废墟良久,突然冷声说道:“带上来!”
剑奴立刻起身,带着几个血卫抬着浑身血迹斑斑,脸色苍白如纸,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曹俊彦和张汉山走到谢晓南面前,他们被两根大拇指粗的铁链绑在一截树杆上,嘴里塞着布团,见到谢晓南后也不知那来的力气,满脸惊恐的一直摇头,嘴里‘呜呜呜’的喊个不停。
谢晓南微微一抬下巴,剑奴便上去取下了他们嘴里的布包,可他们张大了嘴‘啊啊啊’的干吼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来他们的舌头都已经被割了!
谢晓南指了指他们身后那片焦黑废墟,轻轻的问道:“认得此处么?”声音虽轻,却冷的刺骨!
虽然他们的确认不出此地了,但看到谢晓南的动作哪能猜不出此地是何处?两人被绑着,身体也没法儿动弹,又没法儿说话,只能像乌龟一样的竭力摇晃脑袋,向谢晓南求饶。
谢晓南不为所动,慢悠悠的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们怎么就狠得下心对一群善良的老弱下手?怎么就狠得下心?你的心是黑的么?还是全被狗吃了?啊!”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一声简直就宛如平地炸雷,神情也狰狞得可怖。
面对此时的谢晓南,连一向迷恋谢晓南‘暴力美学’的步红英心中都有些发抖,但她还是壮起胆气不停的抚着谢晓南的后心。
良久,谢晓南狰狞的神情才渐渐散去,他弯腰捧起一把焦黑的土壤,淡淡的说道:“一剑杀了你们,太便宜你们了,当年我的族人是怎么死的,你们今日就怎么还回来。”
剑奴闻言冲血卫一挥手,立刻便有血卫从马匹上取下成困的柴火,这些柴火都泛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却是全部浇了一层火油。
几个血卫将这些柴火全部堆在了曹俊彦与张汉山的脚下,剑奴取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递到了谢晓南的手中。
曹俊彦与张汉山见状争扎得更厉害了,面红耳赤、全身青筋暴起,但是毫无意义,铁链纹丝不动。
谢晓南凝视着手中的火折子……他无数次的想象到此时此刻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是如此的不真实!
半响,他轻轻一闭眼,抬手将火折子扔出去……‘吱吱吱’柴火燃烧的声音迅速响起,寸长的火苗迅速窜起,几息间便将柴火中的两人吞没。
“铿铿铿……”
“啊啊啊……”
铁链拉动的声音混杂着含糊不清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慢慢回荡开……时别十一年,嗜血的火焰和腥臭的浓烟再次出现在片绝望之地上,不过这次火焰与浓烟中的,从被杀者变成了杀人者!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一向沉默寡言、冷漠如冰的谢晓南此时此刻特别想仰天大笑几声,虽然他也不清楚是想要庆祝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还是庆祝十年磨难一朝功成……但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日日夜夜梦想着这一天,也时时刻刻做好了死在报仇途中的准备,却从未想过报了这血海深仇之后,该做些什么。他以前觉得他大仇得报后,会无仇一身轻,此时轻松是轻松了,但心中那块压了他足足十一年的仇恨巨石突然被取走了,他又觉得迷茫得厉害。
习惯是可怕的,十一年如一日养成的习惯更可怕!
“对了!还有师傅的大仇!”突然想到这一茬儿的谢晓南眼中迷茫尽去,刚刚放下千钧重担挺直了的脊梁,又弯了下去。
谢晓南的变化很微妙,微妙到他身旁的步红英都没发现,但却瞒不过对戾气十分敏感的破戒。
他中止了‘往生咒’,转头望着谢晓南道:“大哥,如今大仇得报,接下来做些什么?”
谢晓南毫不犹豫的冷声回道:“继续报仇!我师于我有养育之恩,他的仇我不可不报!”
步红英没觉得什么不对的点了点头,江湖中人,争得便是一口气,杀人偿命更是再正常不过。
但破戒却是摇了摇头道:“顾前辈之死小弟多有耳闻,当初他与吕山河乃是公平比剑,顾前辈剑道修为超绝,五招便败了吕山河,其后吕山河退去,顾前辈才油尽灯枯而死……大哥与吕山河之间,当只是意气之争,而非弑师死仇……更重要的是”
说到此处,破戒停顿了一息,望着谢晓南意味深长的说道:“大哥你是谢晓南,不是顾前辈,你有你的道要去领悟,你有你的路要去走……放下仇恨,放得大自在;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
谢晓南闻言,眼神中刚刚涌起的坚定之色一阵闪烁,他迷茫得看着破戒道:“二弟,以你之意是要为兄不要再报仇?”
破戒摇了摇头道:“小弟的意思是,大哥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谢晓南皱着眉头,似懂非懂。
破戒再次双手合十默诵经文,但这次他念的却不在是《往生咒》,而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