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不似金不换那般咋咋呼呼的声音大,他只是猛的一震身躯,将自己变作一个铜人,迈动一双赤脚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方……还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愤怒得额头青筋暴起的金不换。
有时候觉得,谢晓南很不幸,年纪轻轻的就要背负血海深仇,日日夜夜争扎在痛苦的深渊中;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又是幸运的,他有一个视他如己出的恩师顾南北,有一个视亲兄长的师弟聂晓北,还有两位肝胆相照的义弟和一位全心思挂在他身上的红颜知己步红英。
人能活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无憾了!
只见谢晓南一跃而起,双手挥剑隔空向着项鼎斩出一剑,一道足足有一丈长的淡蓝色气劲从熟铁重剑上迸射而出,宛如匹练般卷向战马上的项鼎。
项鼎见状,舍了战马,同样一跃而起,黑色点钢枪的枪头之上猛地凝聚出一只淡红色的狰狞龙头,不闪不避的迎向淡蓝色气劲。
眼见谢晓南与项鼎便要狠狠的撞在一起……以谢晓南的性子,今日既然见了那张汉山,便只会是不死不休,而以项鼎的霸道脾性,也决计不会交人!
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谢晓南与项鼎这般谁都不肯让步、也不能让步的相争,更会有人伤,有人死……但谁伤、谁死,还犹未可知!
项鼎是强,但谢晓南有义弟破戒相助,亦有一搏之力!
就在这时,一道长达数十丈、散发着晶莹光芒的惊天刀气突然宛如晴天霹雳般斩在了谢晓南与项鼎中间,爆开的恐怖内劲宛如海啸朝着两边席卷而去,无论是三品内功的项鼎、还是四品的谢晓南,都宛如枯叶般,毫无悬念的被震飞,而两股飞速接近的黑色人潮也在瞬间被震得人仰马翻!
世界都安静了!
尘埃落定,无悔阁与项家军中间多了一道长达百丈的裂痕,就好像是地震过后的留下的创伤!而这道裂痕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者,一个身穿灰色长衫,满脸皱纹、须发雪白,背部还微微有些佝偻,右臂袖管竟然空荡荡的的老者。
若说这位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丝毫出彩的老者有何特异之处的话,就是他背上有一个长条形布包……若是平日里在城内看到这个老者,还会以为长条形布包里是二胡与马头琴之类的乐器,但此时此刻,若还有人认为布包里是乐器,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傻蛋!
这位老者就那么静静的凌空而立,他的出现给人一种他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却又似乎一直都在此处的错觉。那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这方天地都在排斥他!
冲在最前方,也是被震飞得最远的谢晓南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幽若深潭的星眸惊惧的望着站在数千人中间的那个灰衣老者……方才那一刀,让他的人生观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好像是夏虫第一次望见冰雪,腊梅第一次经历酷暑,简直就是另一番天地!
他从未想象过,武功练到极致竟然可以挥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这真是人力可以到达的境界么?与坊间流传的仙家手段还有何区别?
这灰衣老者是何人?
下一刻,谢晓南就知道眼前这灰衣老者是何人了!
“老不死的?”同样摔得七荤八素的金不换爬起来一望那灰衣老者,便不敢相信的大力揉了揉双眼再看,然后便惊呼出声,一脸孺慕的朝着灰衣老者冲去。
灰衣老者转过头看着金不换,满脸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风轻云淡、却极为慈祥的笑容:“元宝儿,却是让为师好找。”
金不换宛如狗熊一般的扑上去,紧紧的拥抱住灰衣老者,小眼睛中泪光闪动,“你个老不死,这十几年你都跑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你!”
骨瘦如柴的灰衣老者被宛如一头熊瞎子的金不换抱起来,就宛如被成人抱起的稚子,但他丝毫不恼,笑呵呵的抚了抚飘逸的山羊胡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师英雄一世,怎可老死在这小小的蜀郡?”
金不换抹了抹眼泪儿,声音略带嘶哑的道:“小爷是怕你老死在外没人收尸!”
灰衣老者抬手就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弹在了金不换的额头上,佯怒道:“你个小王八蛋说什么胡话!为师身子骨还硬朗,你死了为师都不会死!”
远处的谢晓南听到这一老一少的对话,眼眸中的疑惑顿开……他早该想到,能挥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一刀的,除了江湖四大宗师之一、刀道第一人的‘断刀客’断天涯,还能有谁?
“元宝儿,为师寻你已经半月了,你为何会在此处?”待金不换的激动劲儿过了,断天涯才轻轻的问道。
金不换猛的一拍额头,如梦初醒道:“来来来,老不死的我为你介绍介绍!大哥、老二,快快过来,这老不死的是我师傅,不是敌人!”
谢晓南与破戒对视了一眼,虽然直觉告诉他们,那个骨瘦如柴、体重不超过八十斤的老者比天下所有的猛兽都要恐怖,但然是义弟的师傅,也就是自家长辈,怎能不上前见礼?
谢晓南与破戒并肩走过去,作揖道:“晚辈谢晓南(破戒)见过断前辈。”
金不换在一旁道:“老不死的,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长,这位是大哥谢晓南,这位是二哥破戒。”
断天涯眯着眼捋了捋胡须,轻轻点头道:“藏剑山庄《寒封劲》与白马寺《金刚不坏神功》,戾气为骨、寒气为躯与无漏之躯,元宝儿,你这两位义兄很是了不得啊!”
金不换闻言,自豪的拍了拍胸脯道:“那是,他们可是我老金的义兄!”
哪想断天涯接着便摇了摇头道:“可惜,戾气太重,难有善终;过刚易折,难成正果!”
金不换顿时就不乐意了,不爽得道:“老不死的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难有善终?什么叫难成正果?要伤我两位兄长,就得先踏过我老金的尸体!”
断天涯回手就一记暴栗敲在金不换的脑门上,不悦的道:“年纪轻轻,便不把自家性命当回事儿,你真当你有九条命?今日若不是老夫恰巧路过CD府,怜你们这些小辈不知事出手阻拦,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沉默的谢晓南突然道:“欲伤混沌,便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破戒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虽然武功低微,但若想要伤三弟,也得先破了小僧的金刚不坏之身再说!”金刚不坏之身若破,破戒也就身死了!
这三兄弟虽然脾性南辕北辙,但骨子里的重情重义却是如出一辙!
这时,项鼎也提着黑枪上前见礼,“前辈可是断天涯断大宗师?晚辈项鼎有礼了!”都是出身名门,听了谢晓南对断天涯的称呼,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断天涯用眼角瞄了一眼项鼎,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欧阳小怪物与顾使剑打了一辈子,都未曾动杀心,你们这些小辈倒好,年纪轻轻的,一出手就以死相搏!一辈不如一辈……”盛名之下无虚士,谢晓南与项鼎什么都未说,断天涯便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师承,单凭这份眼力,断天涯便不负四大宗师之名!
金不换闻言,觉得大哥在恩师心中留下了坏印象,连忙解释道:“老不死的,不是我们兄弟三个非要与姓项的拼命,而是……”
待金不换三言两语说完之后,朝项家军中指了指那满脸惊疑之色的张汉山。
断天涯随意瞥了一眼,随手张手朝项家军内一摄,那张汉山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直直的朝着谢晓南飞来,“谢小子,今日第一次相见,老夫身上别无长物,便将他当作见面礼了!”
张汉山狠狠的摔在谢晓南脚下,登时晕了过去。
谢晓南虽然不欲借别人之手报仇,但断天涯是金不换的授业恩师,是长辈,他也不可推辞,“多谢断前辈。”
“项小子,若有异议,唤欧阳小怪物来寻老夫分说!”
项鼎握着黑枪行了一礼,不敢多言……江湖传言‘断刀客’喜怒无常、武功又高得可怕,哪怕是与他并列四大宗师的三位宗师,都不愿与他过多的争执,三十年前便有他发起疯来一刀毁了长天观山门的‘劣迹’!九宫山如今虽然如日中天,却还惹不起他!
金不换上前大力的拍打着断天涯的肩头道:“够意思!不亏小爷挂念你这么多年!”
断天涯虎着脸反手宛如抓小鸡一般拎起金不换,沉声道:“当年为师走之时便一再嘱咐你,叫你个小王八蛋没练成《杀猪刀法》之前不可在人前显露武功!你倒好,连刀意都不曾领悟便凭着三脚猫功夫出来闯荡江湖!作死么!跟老夫回山好生练刀!”
一听断天涯要带他走,金不换立刻就急了,挣扎着嚷嚷道:“小爷在无悔阁里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儿打打架、杀杀人多安逸?脑子抽筋才跟你去练刀!放开我!”
断天涯抬脚便踹了金不换一脚,怒其不争的喝骂道:“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刀道天才整日哭着、喊着求为师指点,为师都不屑看他们一眼,为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王八蛋老夫拼着一把老骨头奔波了万里之遥,你还敢嚷嚷!再嚷嚷老夫一刀毁了那什么劳子无悔阁!”还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这师徒俩的脾气真是像极了。
谢晓南与破戒无语了,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望着眼前这个武功高得离谱、脾气却坏也火爆得离谱的活宝小老头,谢晓南心中那个身材伟岸、寂寞如雪、一拔刀江湖动的绝世高手形象轰然倒塌。
“毁就毁,小爷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是你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金不换还真就不吃断天涯这一套,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双手比划着叫嚣道。
一旁的项鼎只觉得冷汗都快出来,江湖上的高手、低手有一个算一个,敢这个跟断天涯说话的,绝对不超过双手之数,他师傅欧阳焱都不敢!
断天涯一挑雪白的眉毛,瞪着金不换道:“你真当为师不敢?”
金不换大力的吐了一口唾沫瞪着断天涯说道:“你劈一个试试?”
谢晓南败给这对儿活宝师徒了,连心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海深仇都给冲淡了,他上前拉了拉金不换道:“混沌,别使小性子,好好的随段前辈去练刀,待你刀法大成了再来寻我与你二哥。”
谢晓南明明是帮断天涯劝金不换来着,断天涯反而不爽了,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是一瞪谢晓南,一股雄浑得宛如海啸般的恐怖内力当即便将谢晓南震退七八步,“老夫教徒弟,哪有你个小辈说话的份儿!”
刚有些平复的金不换顿时就怒了,从腰间拔出杀猪刀胡乱挥舞着咆哮道:“你个老不死的做什么?再乱来小爷与你拼了!”
断天涯不怒反而‘嘿嘿’笑了,他随手将金不换抛起,一把抓住他的右脚,宛如拍蚊子一般的抡起金不换大力的在地上摔打了几下,然后问道:“还拼不拼?”
“拼!”灰头土脸的金不换回过头望着断天涯干脆利落的吼道!
断天涯不恼,再次抡起金不换摔打了十几下,然后停手问道:“还拼么?”
见到金不换的下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皮发麻、冷汗直冒……果然是一对儿极品师徒。
“拼!”金不换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
“喷喷,不亏是老夫的弟子,有骨气,老夫喜欢!”断天涯一脸赞赏的说道,然后,他继续抡起金不换更大力的摔打起来,扑腾起的尘土宛如被大风过境,看得谢晓南他们都是一愣一愣的。
如此几个回合之后,金不换终于投降了,有气无力的道:“老不死的你真准备摔死小爷?”
断天涯梗着脖子,望着金不换道:“还拼不拼?”
“不拼了、不拼了,算你狠!”金不换真怕着钻牛角尖的死老头摔死他,那就死得太冤了!
“那就跟为师走罢!”断天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提着金不换的腿一纵,几息间便消失了北方,只留下金不换高亢的惨叫声:“大哥、老二,留着酒肉等我回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愣的望着北方,似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位绝世高人就这么突兀的来、突兀的走。
半响,项鼎回过神来,索然无味的看着谢晓南道:“还打不打?”一场庄重、惨烈的厮杀经过断天涯与金不换的这对儿极品师徒这么一闹,突然间就好像变得极为可笑。
“你要战,我便战!”谢晓南此时也没战意。
项鼎双手一转,将黑色点钢枪拆分成两截,摇着头道:“今日再打下去也无甚意思,你武道精进很快,相信武林大会之时,你我便可放手一战!”
谢晓南点了点头,道:“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项鼎闻言转过身朝项家军一挥手,爆喝道:“众将士!回营!”
谢晓南也转过身,一脚将张汉山踹给剑奴,冷喝道:“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