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下。
负剑的谢晓南牵着负刀的聂晓北,挎剑的司空长青牵着那匹又黑又瘦却拽得二五八万的老马。
“师兄!”真到分别这一刻,聂晓北反而不哭了,他抿着嘴,死死的望着自家师兄消瘦的身影,声音虽然依旧清脆,但感慨的模样却令他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谢晓南还如往常一般,伸手轻轻的抚着聂晓北的头顶,声音罕见的温和,“晓北,好生练功,莫给司空大哥添麻烦!待师兄解决完肮脏事,便去泰山接你!”
聂晓北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第一次伸手把师兄的手从自己头顶上抓了下来,“师兄你还当我是三两岁小孩?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功,将来武功定然比你与师傅还要高……师兄,你别死了,我已经没了师傅,不能再没有你了,而且,我没有师兄你本事大,可报不了你的仇!”
谢晓南也笑了,往常僵硬的笑容这一次竟十分自然,冷峻的嘴角高高扬起温暖得像是严冬里的明媚阳光,幽若深潭的星眸也干净得宛如流过青石的清泉小溪,“师兄若是死,你便葬了刀,退出江湖娶妻生子去吧!只是你可得有三个孩子,一个姓顾,一个姓谢,一个姓聂……”
聂晓北用力的点了点头,隐藏在袖子下的小拳头却捏得发紫……
司空长青叹息了一声,弯下腰抱起聂晓北放到老马上,转身向谢晓南抱拳道:“谢兄,就此别过,珍重!”
谢晓南亦抱拳,“司空兄珍重,晓北就拜托司空兄了,大恩不言谢,谢某只要不死,必有后报!”
司空长青连连摆手道:“谢兄此言却是辱了司空,休再提,休再提!”
谢晓南笑了笑,再次抱拳道:“珍重!”
司空长青洒脱的一甩大袖,牵着老马转身向北行去,作歌曰,“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而聂晓北一转过身,小脑袋就垂了下去,双手死死的抓着马鞍,似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谢晓南站在原地注视了聂晓北小小的背影良久,才狠下心猛的一转身,大步朝着南方走去。
“晓北,向前走,莫回头!”谢晓南嘶哑的高喊声突然响起,声音不断在山间回荡,似乎有数个谢晓南在山间高喊。
“哇……”而聂晓北突然爆发出的歇斯底里哭声喊,便成了这回音的后缀。
恰好这时,一片乌云慢慢的飘过来挡住了谢晓南头顶上的阳光,天地瞬间暗了下来;而司空长青与聂晓北那一方,却依旧艳阳高照,阳光灿烂。
往南走,向北说再见……
…………
落日将天边的云彩烧红,洒下一层薄薄的红色光晕,为天地渲染出一层绚烂的色彩;凉爽的晚风缓缓拂过牛头山,漫山的翠竹都随之轻轻起舞。
静谧的傍晚。
“叮”,清脆的金铁相击声却为这柔和的傍晚平添了一丝躁动之意,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在牛头山山顶之上不断的交错,长剑的寒光闪耀着晚霞。
“师妹,看剑,苍松迎客。”白色人影展臂挥剑,刺向火红的人影。
火红人影轻轻一低头,躲过刺来长剑,手中长剑从腋下刺出,娇叱道:“师兄,浪子回头。”
白色人影手中长剑下扫,荡开刺向他的长剑,两人再次交错……若此处有任何一位踏入了剑术境的剑手,见到两人练剑定会不屑的摇摇头。
这两人的剑法看似有攻有守,套路严谨,但实则是死板有余、变化不足的样子货,按他们的练法,再练一百年,也休想望见剑术境的天空!
正在两人练剑兴致正高时,一个身穿肮脏得看不出颜色、褴褛得四处漏风儒衫的干巴瘦猴手脚并用的爬上山顶,急声喊道:“大小姐,那丧门星真来了!”
正在练剑的两人同时停下了身法,望向那干巴瘦猴。
火红人影正是那日拦住谢晓南和聂晓北要打劫他们,自称姑奶奶的红衣小娘,她闻言两道杏眉一挑,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铿”的一声将长剑插回剑鞘,怒声道:“好哇,他竟然还真敢来!今日若不教你好看姑奶奶就不叫步红英!”
“师妹,瘦猴口中的丧门星可是那日一剑震飞大黑的狂徒?”白衣人走过来开口问道,却是一位身穿雪白锦缎深衣、鬓发垂条,皮囊极佳的白面青年。
“正是!师兄,你可一定要帮我出这口恶气!”名为步红英的红衣小娘抓着白面青年的手腕,宛如找到了救兵的娇声道。
白面青年一震长剑,仰头自信满满的说道:“师妹放心,师兄定会帮你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的狂徒!那日瘦猴与大黑一干夯货将这狂徒说得仿佛有三头六臂似的,今日我卫豪便要看看,他过不过得了吾手中之剑!”
步红英满脸倾慕之色的望着师兄,明眸几乎要冒出小星星!
这时瘦猴才小声的在一旁提醒道:“大小姐,咱们再不下山,那丧门星可就逃了!”
步红英转头怒目而视,没好气的尖声道:“你不早说?快快下山,若是阿爹出手,可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三人当即从山顶之上迅速赶往位于半山腰的清风寨,神情之急切,似乎晚了一步便会在山寨前看到‘丧门星’的尸体,让他们没地儿出那口恶气。
还未至山寨,步红英便发现山寨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冲进山寨之后一看,才发现山寨里所有弟兄都拥挤在她爹的竹楼前。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大黑,那不知死活的丧门星呢?”步红英只觉得山寨里的情况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连忙分开人群冲进去问道。
被步红英称为‘大黑’的黝黑汉子指着竹楼里,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当家的与那丧门星进去快一刻钟了!方才有弟兄听到里面有打斗声,大家才都过来看看!”
“什么?有打斗声?阿爹动手了?师兄,咱们还是回来晚了,那丧门星定然已经被我阿爹收拾了!”步红英一脸遗憾的转头对卫豪说道,在她心中,她爹就是世间上最厉害的高手!
卫豪也是一脸遗憾的点了点头道:“师傅出手,那狂徒死定了!只可惜,还以为能以我手中之剑会会这位高手,师傅也真是……”
还未等卫豪说完,他们身前的竹楼突然炸裂,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竹楼中飞出,直直的撞入人群中,在撞到了数名山贼之后才停了下来。
步红英心中一惊,定神看去,立马爆发出一声尖叫,“阿爹!”
从竹楼里飞出来的,正是清风寨寨主,曾一刀斩下一头丈二大虫头颅的“斩虎刀”步英豪!
只见步英豪身高八尺、浑身肌肉虬扎,上身除了一件斑斓虎皮别无他物,裸露的胸膛上纹着一头咆哮的猛虎,端的是威风凛凛……只是,此时这个威风凛凛的一寨之主显得有些狼狈。
他的神色惊恐异常,仿佛看到了什么凶禽异兽;手中一柄虎头大刀从中折断,虎口已裂开、鲜血直流,握刀的手不停的发抖……
“阿爹,你怎么了?”步红英扶着步英豪慢慢站起来,她能感受到,她爹魁梧的身躯在不停的发抖……
步英豪轻轻挣开步红英,将她护至身后,死死的望着竹楼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黑暗的阁楼中慢慢跺出一道消瘦的身影,那消瘦身影手持一柄黑沉沉的巨剑,没有丝毫的表情的冷峻面庞就宛如冰块,他望着步英豪,冷冰冰的问道:“我的斤两如何?”正是从峨眉山返回的谢晓南!
步英豪一怒,握着断刀向前走了一步,但随即便想到这灰衣后生方才那浑厚无匹的一剑,惊惧之下停下了脚步,却是再也没有对他挥刀的勇气了……他方才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势无可挡的一剑之下!
他强忍下心中怒气,双手抱拳道:“步某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少侠原谅则个,敢问少侠高姓大名?来步某这清风寨所为何事?”
谢晓南随手将熟铁重剑插回剑鞘,若无其事的轻声道:“早如此,你也不必吃我这一剑!”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叫谢晓南!”
谢晓南的话音刚落,步红英便感到阿爹剧烈的一抖,她不解的转过头看去,发现周围的弟兄具是脸色惨白、大汗淋淋,几个胆气弱些的弟兄已经是双腿发抖,脸色白的和师兄的衣服一个颜色。
想到自小最崇拜的师兄,她转头看向师兄,心中还想道师兄定然不会像这群无用的废物般,被一个名字吓得瑟瑟发抖,哪知他一转头,便发现往日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笑容的师兄,此时也是满头大汗,手也抖得几乎握不住剑!
谢晓南是谁?她阿爹给了她答案!
只见步英豪双手执刀深深的一揖,明明比谢晓南还高出一个头的魁梧身材竟弯到了谢晓南的腰部,“敢问可是铁拳门‘血屠’谢公子当面?”
血屠?步红英红润的脸色慢慢转为惨白,酷热难耐的天气,她却只觉得通体发寒……
清风寨在华阳县城外求生活,怎能不知道‘血屠’这个方圆三百里内最厉害、最狠厉的年轻高手?
谢晓南微微的一皱眉,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与铁拳门没有任何干系!”
话虽如此,但此时的清风寨众人已将眼前的谢晓南与传闻中的‘血屠’对上了号,面冷如冰、心狠手辣、阴沉重剑……这无一不说明眼前这位年轻人便是传闻中那位杀人不出第二刀、浑身是血亦挥刀不止的血屠!
到底是一寨之主,步英豪在短暂的恐惧之后迅速调整了心态,明白此人不是他可力敌之后便彻底的放低了姿态,“还请谢公子恕小老儿眼拙不识泰山真面目,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老儿一命。请问谢公子上山可是有何示下?小老儿定然全力配合谢公子!”
谢晓南轻轻的点了点头,缓缓的说道:“从此清风寨便归于谢某!”
步英豪一震,迟疑了半响,才艰难万分的低声道:“小老儿怎敢不从!”
这,也是江湖!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