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铁重剑挥动,漫天枯黄竹叶飞舞。
白鹤展翅、苍松迎客、童子拜剑三招还似模似样,未出什么差错,可到了第四招仙人指路之时,剑势登时凌乱,中路空门大开。
谢晓南收剑,柱剑默立良久,半柱香后再次抬手练剑:白鹤展翅、苍松迎客、童子拜剑,仙人指路再次出错……很难想像,曾经连顾南北都不得不赞其刀道天赋绝顶的谢晓南弃刀习剑之后,竟会如此不堪!
刀在势、剑在直,虽是殊途同归,却是南辕北辙,谢晓南……真不是练剑的料!
但谢晓南脸上却看不见丝毫气馁之色,他再一次认真的拉开架势演练这套简单得没有丝毫杀伤力的花架子剑法……这个认死理儿、钻牛角尖的冷峻少年一旦真正认定了某件事儿,真有一股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韧劲儿!
天渐渐暗了下来,皓月慢慢从天边冒出头来,慢慢的升至中天,再慢慢的坠落西山。
一夜过去了,谢晓南还在竹林中练剑,整整一夜,他都未能将这套不过只有十二招的剑法练通。
他将熟铁重剑插回剑鞘,盘膝坐下,取出一个拳头大馒头撕下一小块慢腾腾的咀嚼,只是他撕馒头的手在不自然的颤抖……纵然他耐力无人能及,但挥舞重达八十一斤九两的熟铁重剑练剑一整夜,同样已筋疲力尽!
就在这时,清风寨那个干巴瘦猴连滚带爬的冲进竹林,兴奋的大声喊道:“大当家的,黑狗寨那帮狗日的上钩了!”
谢晓南一挑剑眉,一扫脸上的疲惫之色,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大步朝着清风寨走去,一口气还未喘过来的干巴瘦猴连忙跟上,哪知才走了几步,谢晓南的背影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大当家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嘿,黑狗寨的孙子们,这下可够你们喝一壶儿了!叫你们狂……嘿嘿,铛你个铛,铛你个铛,大爷我今天儿心情真真好……”干巴瘦猴望着山寨的方向,抑制不住兴奋之意的唱着自编小调向山寨跑去。
干巴瘦猴口中的黑狗寨是华阳县周围最大的山寨,收留的尽是些阴险狠毒的杀人犯与逃卒,干的尽是些杀人越货、**掳掠的腌臜事儿,与求财不伤人性命的清风寨向来不对路。往日两寨多有冲突,但黑狗寨势大,清风寨不得已只能步步忍让,谢晓南夺了清风寨后,第一个便拿这黑狗寨开刀。
谢晓南自知,他若是就这般老老实实的练剑,再练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能与吕山河一战!若想报仇,只有练杀人的剑方有一线机会,黑狗寨那群无恶不作的山贼,就是最好的人桩子!
自他夺了清风寨之后,便遣寨中人手明着坏了那黑狗寨好几次大买卖,今日黑狗寨的恶徒终于找上门算账来了!
只是谁都有一笔账要算,连老天爷都有一笔恶账要向黑狗寨讨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是这个理儿!
…………
“步山猫,有胆子坏狗爷的买卖怎的就没胆子出来跟狗爷分说分说?咱们都是在这华阳县周遭混营生的,你坏了规矩,总得给狗爷一个交代,不然可别怪狗爷不给你清风寨路走!”近百手持刀枪剑戟的恶汉将清风寨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手持白杆枪、神情阴厉、身材精瘦的黑狗寨大当家尤二狗。
步英豪见到此景,即便明知谢晓南正在回寨的路上,心里也忍不住的有些发怵……这尤二狗人虽卑鄙、狠毒的紧,但一手点枪术却实打实的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戮枪术,这些年不知挑死了多少想要为民除害的英雄豪杰,三年前为了一单买卖,他与这尤二狗交手,堪堪十招,便被尤二狗一记回马枪扎穿了小腹,若不是没伤到内脏,他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
步英豪不说话,清风寨一干山贼就敢不敢说话了。
“哈哈……”黑狗寨一帮山贼见清风寨一方连声儿都不敢出,得意的爆发出了一阵恶意的哄笑声,几乎是指着瞭望塔上的步英豪一干人笑得直不起腰。
清风寨一干山贼的脸色具是红一阵、白一阵,倒是步英豪的脸上没有任何屈辱之色,反而一脸怜悯的看着山寨前的近百黑狗寨山贼。
“笑吧、笑吧,有你们哭不出来的时候!”步英豪心中不无恶意的想到。
尤二狗注意到步英豪的脸色,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感觉,还未等他细想,身后便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
他猛的一转身,便发现有一个黑色的物体临头压向他,以为遭了清风寨暗算的尤二狗抓起手中白杆枪一震,柔韧性极好的白杆枪登时宛如毒蛇吐信,在他还未看清黑色物体的瞬间便将其洞穿!
但尤二狗未喜反而心道了一声‘不好’,这略微带点阻滞的爽快手感他太熟悉了……那是捅穿人体的感觉!
“大……当家的!”尤二狗枪头挑着的,赫然是一个黑狗寨的山贼,那山贼望着刺出胸前的熟悉枪头,满脸不可思议的慢慢转过头向后看去,看到的果然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当下满脸怨气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尤二狗只是轻轻的一皱眉后便面无表情的再次一震枪杆,将枪头上的尸体甩出去,拨开身前乱哄哄的手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竟然一个手持一柄黑沉沉的巨剑、似是从天而降的冷峻后生!
…………
谢晓南一招‘鱼龙百变’凌空跃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在黑狗寨的山贼中,借助磅礴的下坠之力震死两名山贼之后,手中熟铁重剑横轮,将半丈之内的所有山贼尽数扫飞,出奇的是他并未再急着动手,反而慢腾腾的拉开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起手式。
站在步英豪身边的步红英见到谢晓南的起手式,疑惑的回头问道:“阿爹,丧门……大当家的使的可是咱家的落英剑法?”
步英豪的脸上也有疑问之意,但仍是肯定的点了点头……这套剑法是他几年前从一个初出茅庐的负剑后生手里抢来的,他翻看了两遍,觉得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后便随手扔给了女儿,只当是给女儿找了个耍子!前几日谢晓南向他索要山寨内所有剑法,他便将几本存在他竹楼中已落满灰尘的剑谱呈给了他,其中便有这本落英剑法。
那尤二狗又是惊、又是怒,分开了手下上前一步喝到:“来者何人?快快给你家狗爷报上名来!”
谢晓南的回答十分简单,脚下轻轻一踮,身躯诡异的向尤二狗突进了一步,随后便是一招白鹤展翅刺向尤二狗!
好些年未被如此轻视过的尤二狗暴怒,手中枪杆猛的一震,血迹斑斑的枪头带着凄厉的气爆声不闪不避的刺向熟铁重剑!
“嘭!”凌厉的内劲随着熟铁重剑与白杆枪的相撞狠狠炸开,谢晓南纹丝不动,尤二狗持枪的手巨震,稳不住的身形的向后退了两步!
心知遇到劲敌的尤二狗第一反应不是正大光明的战而胜之,而是一指谢晓南厉喝道:“弟兄们,给我杀了他!”
黑狗寨不愧是华阳县周围凶名最盛的匪寨,在看到了谢晓南一剑震退了尤二狗后,竟然没有几个后退,反而抓起手中的兵器便冲向谢晓南……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不但亡别人的命,也亡自己的命!
从本质上来说,谢晓南身上那股子不将别人与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的气质与这些亡命之徒一般无二,只是他更狠,更韧,也更耐得住寂寞!
当亡命之徒与亡命之徒爆发冲突,要么双方客客气气的握手言和,一旦动手,不死不休!
哪怕是见到近百名山贼扑向他,谢晓南的神色依然冷峻得宛如万载冰川,只见他不进反退,一个滑步直接向前突进一丈,冲进山贼人群中,熟铁重剑在他的挥动下,慢慢勾勒出了几招简单、杀伤力却不弱的剑法……以他的功力与熟铁重剑的重量,哪怕是胡乱挥舞,杀伤力也定然弱不到哪儿去。
“苍松迎客、童子拜见、仙人指路、浪子回头……”站在瞭望塔上的步红英满脸痴呆的看着下方那带起一蓬蓬血雾的黑色重剑,慢慢的念出那一招招她万分熟悉却又万分陌生的剑招,她从未想过,这套她与师兄当作耍子的剑法竟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阿爹,咱们不出去助大当家的一臂之力么?”半响,步红英才呆呆的转头问道。她现在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步英豪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对他来说,黑狗寨的人灭绝人性,该死,但单人独剑便夺了他十多年心血的谢晓南,又何尝不该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血屠再凶、再狠,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杀光近百号心狠手辣的黑狗寨悍匪罢?最好是尤二狗与血屠两败俱伤,他才好一人砍上几十刀解气!
步红英醒悟过来,忍不住的轻轻呸了一声,心道自己怎么会想帮那个丧门星呢?他死了才好……但不知怎么,看着那个冷着脸在黑压压一片的黑狗寨山贼里一剑一剑拼杀的谢晓南,她心跳就不受控制的快了几拍。若换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估计早已被眼前惨叫连连、血肉横飞的场景吓晕了过去……又一个被暴力美学残害了审美观的无知少女。
谢晓南也在受伤,他手中的剑法连完整都算不上,用破绽百出来形容他此时的剑势都算是客气的了,而且翻来覆去就那么十二招,若是换个已踏入剑术境的剑手,他恐怕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其实,若是谢晓南肯将手中熟铁重剑当作刀来使,就算是杀光了所有黑狗寨山贼他也不见得会伤到一根寒毛,这群连练武之人都算不上,只凭一腔狠劲儿的山贼,在他的眼中与待宰的猪羊能有多大区别?
但谢晓南就是不使半式刀招,连之前在铁拳门中将熟铁重剑当大刀练出来的气势磅薄的竖劈与前刺两式他都舍弃了,一门心思用杀戮来练剑,用伤痛来感受剑招中的破绽……这个少年,当真是倔到了极点,也狠到了极点!
都认为是花架子的落英剑法随着谢晓南的杀戮慢慢变形,原本就不复杂的剑招变得越发的简洁,几乎每一次出剑,都是为了夺走敌人的性命……于此同时,他杀戮的速度在慢慢变快,受伤的频率在降低。
站在瞭望塔上的步英豪有些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背心忍不住的发凉……血屠在进步,飞速的进步,一开始他的剑招还笨拙得很,此时竟已有了几分灵活之意,最恐怖的是,从头至尾,令他受过伤的破绽绝对没有出现过第二次!
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说来简单,但只有练武之人才明白这有多难,谁敢说他不出错?
地上已经躺了三十四具尸体,已经有黑狗寨的山寨忍不住的转身逃窜了!
就在这时,尤二狗不知何时混入了围攻谢晓南的山贼中,趁着谢晓南一招用尽、新招未出的极短暂空隙一枪刺出,闪烁着寒光的枪头直直的朝着谢晓南的胸口扎去!
恰好这时,山贼群里同时射出三柄乌黑的投枪,一举封杀了谢晓南所有退路!
绝杀之局!谢晓南避无可避!
瞭望塔上的步英豪嘴角已露出了一丝残忍、释然的笑意,他几乎已经看到血屠被那柄白杆枪扎个通透、鲜血四溅的景象!
谢晓南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拼着空门大开举剑挡这一枪的意思,他轻描淡写的主动一耸肩,将肩膀送到了尤二狗的枪前。
“噗”白杆枪洞穿了谢晓南的肩头,鲜血四溅!
谢晓南举剑,一招童子拜剑使出,熟铁重剑宛如门板般从上至下拍向尤二狗。
被谢晓南这轻描淡写的一耸肩惊得心中发寒的尤二狗连忙松开白杆枪,一个懒驴打滚避开谢晓南的重剑。
谢晓南趁机向前跨出一步,躲开射向他的三柄投枪,然后随意一挥熟铁重剑斩断枪杆,也不顾还插在他肩头的枪头,脚下轻轻一点,脚下的地面炸出一个海碗大的坑洞,身躯宛如大鸟般掠起,追向后退的尤二狗!
尤二狗都被谢晓南深入骨髓的狠辣劲儿给吓得心里发寒,其他山贼就更不用提来,本就有溃逃之势的一干黑狗寨山贼在短短的几息间,便四散逃了。
尤二狗也想逃,可他那里逃得过自小修行‘游鱼身法’的谢晓南?刚逃了几步便被谢晓南给追上了,想要反身拼命,趁手的白杆枪又已被谢晓南斩断,胆气尽丧之下双膝一曲跪地在地!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绕膝幼子,大侠饶命啊!小人愿给大侠做牛做马……”尤二狗一边大力的磕头一边哀声高喊道……看着额头磕出鲜血,哀嚎不止的尤二狗,若换做聂晓北,或许也就饶他一命了,哪怕他伤过聂晓北。
但尤二狗遇到的,是自小见多了人世间丑恶的谢晓南,他轻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一挥熟铁重剑,尤二狗的惨叫声孑然而止,精瘦的头颅无声的滚落,滚烫的热血冲天而起。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头颅一眼,转身慢慢走到山寨前,再次举剑,黑沉沉的熟铁重剑瞬间亮起一股淡淡的蓝光,重剑落下,“轰隆”,清风寨以成人腰身粗的树干榫卯而成的大门被熟铁重剑劈出一个一人高的大洞。
谢晓南慢慢走进山寨,路过瞭望台时转头看了瞭望台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的步英豪一眼,淡淡的说道:“再有下次,死;正午前看不见所有黑狗寨山贼首级,死!”言罢,径直朝着属于他的竹楼去了。
偌大的清风寨,鸦雀无声!
…………
这是谢晓南孑然一身之后的第一战,他的狠劲儿越发深重了,几近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