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南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熟铁重剑,再转过身看了看恩师的坟茔……半响之后,他突然挥剑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
“噗”,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血雾在地面上形成了柳叶刀的形状……他这是亲手绝了自己在刀道一途更进一步的可能啊!
若此时旁边有一位视刀如命的刀道宗师,估计会抓狂到直接将谢晓南打死!年轻青青便蕴养出一丝精纯刀意,这是何等的天纵之才?若是换了旁人,还不欣喜若狂的一头扎进刀道,待刀道大成一朝成名天下知?这小子倒好,竟然将自己体内好不容易才蕴养出来的一丝刀意生生给震散了逼出体外,这要传出去,不知道要让天下间多少刀客羞愤欲死!
狂放如黑瘦老马上的年轻人,此时都忍不住的挺直了腰杆、神情凝重的望着谢晓南,眸子中的醉意都消散了不少。
“师兄,你怎么了!!”大惊失色的聂晓北上前扶住自家师兄,望着一句话便刺激得自家师兄自残的狂放年轻人,清秀的小脸儿上罕见出现了愤怒的神色。
未等谢晓南回应,愤怒的聂晓北便‘哧’的一声拔出背上青鱼,宛如一只愤怒的小狮子般拖着刀一跃而起,一刀砍向狂放年轻人!
他能感受到这狂放年轻人不是坏人,也知道他对师兄也没有什么恶意,但他令师兄吐血了……谢晓南在他的心中,远远凌驾于他对好坏的区分、对正义的坚持,即便某天谢晓南发了疯的砍杀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聂晓北也只会认为,他的师兄是做了错事,而不是做了坏事,哪怕需要他付出一切去为师兄善后他亦在所不惜!
相依为命,是将对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晓北,回来!”刚刚震散了体内刀意,体内气血散乱,正处于短暂贼去楼空境地的谢晓南见聂晓北对狂放年轻人出手,亦是大急,想要伸手拉住他,可聂晓北的轻功本就不弱,脚尖一点便直直的掠了出去,他根本就来不及拉住他,而他此时便是想动一动都难如登天,如何提剑保护聂晓北?
谢晓南的双眼蓦地有些发红,抓着熟铁重剑的手青筋暴起、狰狞异常!
哪知黑瘦老马上的狂放年轻人见聂晓北扑向他,反是将手中青钢剑插回了剑鞘,饶有兴致的望向宛如一只凌空树袋熊的聂晓北。
就在青鱼即将劈在狂放年轻人身上之时,只见他一甩大袖,柔软的蜀锦大袖被起内力激荡得宛如硬物,大袖缠绕住刀身轻轻一绞,青鱼登时脱手,被其随手扔到了一旁。
“小小年纪耍什么刀,走,哥哥带你去掏鸟窝!”他一把拎起快要落地的聂晓北,狭促的捏着聂晓北的脸蛋儿调侃他道。
聂晓北奋力挣扎了几次,都挣不开这坏人的手掌,青鱼又被震飞,一双明净的大眼睛迅速被水汽淹没,饱含哭腔的向自家师兄求救:“师兄……”
谢晓南双手拄着熟铁重剑而立,面沉如水,星眸凝视着马背上的年轻人,轻轻的开口道:“放开他!”
狂放年轻人闻言歪着头看向谢晓南,四目相接,空气慢慢的凝固了。
谢晓南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一身气势却在慢慢拔高……这是《创剑》第一重的最后一招,名为你死我亡!这招虽是剑法境剑招,但却有一丝儿剑意境剑招的影子,凝聚全身之力,只出一剑,胜,敌死,己元气大伤;败,己死,敌伤!却是一招不折不扣的拼命剑招,若没有丰富的拼杀经验,根本就发挥不出这一招的威力!
几息后,就在谢晓南觉得有些不堪重负,准备动手之时,狂放年轻人突然松开了手,聂晓北双脚一落地,便凭空向前滑出一丈,几个起落,便闪到了谢晓南的身后。
谢晓南见状,宛如老虎择人而噬般的凶厉气势慢慢的恢复了平缓……狂放年轻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其实并不存在的汗迹,松了口气道:“你是何人?为何会这招《躺尸剑法》的绝招?”虽然他的功力要高于谢晓南,但面对谢晓南那种完全不把自己与别人性命当回事儿的打法,他心底一样发怵!
谢晓南牵起聂晓北,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没听说过什么《躺尸剑法》……《创剑》剑法境的一百单八剑招,均是顾南北抽至各套剑法杀机最盛的剑招,谢晓南确不知晓。
而狂放年轻人的目光,却落在了顾南北新立的坟茔上。
他翻身下马,在马背上摸了良久才摸出了三支檀香,走到顾南北坟前点燃后有些感伤的一揖到底,“顾前辈千古之后,世上再无藏剑山庄!”
谢晓南微微皱了皱眉头,上前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我师?又是如何知道这是我师安息之处?”干系到恩师,谢晓南很罕见的多说了几个字。
狂放年轻人转过身看着谢晓南道:“原来你们便是顾前辈的弟子,也是,这世间除了顾前辈,也没有几人铸得出如此中正、古拙的重剑!”
顿了顿,狂放年轻人才接着道:“在下名为司空长青,乃是天道盟四代弟子,幼年时随家师上山拜剑,曾在此处盘桓了数月,其间多得顾前辈指点,识得顾前辈佩剑‘万钧’,前番听闻九宫山四代首徒吕山河在蜀郡华阳县败于顾前辈之手,特地前往华阳县拜见顾前辈,不想到了华阳县才惊闻顾前辈逝世的消息,悲恸之下前来藏剑山庄遗址吊唁顾前辈,哪知竟能在此见到顾前辈长眠之所……”
司空长青说得坦坦荡荡,谢晓南也全无怀疑。
他将熟铁重剑收回背上剑鞘,注视着恩师的坟茔,轻声说道:“我叫谢晓南,这是我师弟聂晓北,方才多有不敬,还请司空公子原谅!”他是冷,但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且司空长青尊重的,是他的恩师,他自然不能还板着张脸。
“原来是谢兄与聂小弟,司空自幼鲁莽没个礼数,今日在山下贪杯多饮了几坛竹叶青,醉后便由着性子骑马上山,现在想来,确是对藏剑山庄诸多英烈、先贤不敬,不怪谢兄!”司空长青说着冲谢晓南拱了拱手说道。
谢晓南微微点了点头,也未在多言。
三人在坟前伫立了半响,司空长青再次开口道:“谢兄接下来准备作何打算?”
谢晓南没转头,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报仇!”
司空长青轻叹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犹豫着说道:“莫怪司空交浅言深,那吕山河是第二老魔之徒,功力入二品已一年有余,手中之剑更是已有第二老魔二三分真传,实乃我辈一二人,谢兄若执意报仇,只怕……”话未说完,但其中意思已十分明显:吕山河如此厉害,你谢晓南就不要白白送死了!”
但下一刻,司空长青便见识到了谢晓南的倔强,“此身若是不能报仇,留下又有何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极了当初顾南北面对吕山河时那句‘不就是比个剑么?我来!’
对身负血海深仇十余年的谢晓南来说,死从来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儿,可怕的是,活着却没有勇气去报仇!
十年前的华阳县县尉‘曹俊彦’是如此、CD折冲府翊麾校尉‘张汉山’是如此,十年后的九宫山‘吕山河’亦是如此!
知徒莫若师,顾南北为报铁拳门十二年的遮风挡雨之义,义无反顾的以此身替铁拳门挡下了灭门之灾,临死之前,却唯觉对不起徒儿谢晓南,因为他知道,他的死,会将谢晓南推入暗无天日的仇恨深渊!
聂晓北亦未作声,因为他也知道,他拦不住师兄!
但司空长青不能理解谢晓南这种钻牛角尖式的执着,他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家师兄的聂晓北,劝解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谢兄还是看开一些罢,聂小弟尚且年幼,你若有何不测,他又该如何是好?”
听到师弟的名字,谢晓南转头看了聂晓北一眼,然后再次转过头去,平静的说道:“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亦不能照顾他一辈子!”
哪知他话音刚落,从未顶撞过他的聂晓北便说话了,“师兄,你想独自揽下师傅大仇,师弟不阻你,五年后,我会去寻你,你若生,师弟当为你牵马缀蹬、捧剑负鞘;你若死,师弟当拼上这条性命报师傅与师兄之仇!”还真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谢晓南看了聂晓北一眼,未说话……他自己都熄不了报仇的念头,又怎样让聂晓北放弃为他与师傅报仇的念头?
司空长青被这师兄弟俩打败了,他第一次对‘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颇为冠冕堂皇的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但自古武人重情重义轻生死,更何况是弑师这等大仇?易地而处,司空长青亦不认为自己会苟且偷生……
“若谢兄信得过,便将聂小弟交予司空照顾罢!也给司空一个报答顾前辈指点之恩的机会!”见劝不过,司空长青也就不再劝了,反而开口承担照顾聂晓北之责。
谢晓南转头注视司空长青半响,然后一揖到到底,“司空兄高义,谢晓南没齿难忘!”
这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