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晚饭时,殷锦过来把她叫了回去。殷琦跟在殷锦后面,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气氛与往日别无二致,并没严阵以待的准备收拾她。她爸淡淡的说:“怎么吃饭了也不晓得回来?还让人去叫你。”而她妈则招呼她快坐下。殷琦有些不解,也不敢声张,偷眼瞧瞧小满和她奶奶,各自吃着饭,脸上没有一丝异色。于是屏声敛气坐下,埋首饭碗。一碗饭吃完,碗一丢,嘴一抹,借口温习功课,就一溜烟的躲回到奶奶屋子里。
直到她奶奶也回屋后,迷底才揭晓。
奶奶一进门,就恨声说道:“小琦,从前我给你说过的那些故事还记得吗?”
“啊?”殷琦诧异的抬头看向奶奶,从前?讲过那么多故事,哪能都记着。只是奶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孔融让梨,黄香温席?”
殷琦怔怔的点了一下头,随即恍然,奶奶这是在借古喻今,说白天的事呢!一想到白天,殷琦气鼓鼓的道:“我没忘。再说,我也没不给他玩?”
“如果你肯把那老虎让给小满,你还会介意他弄坏吗?还有你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呢?他是你弟弟,比你小好多岁不说,还体弱多病,万一你吓着了他怎么办?”
“呃……奶奶,你不觉得我妈和我爸总是偏袒小满吗?他们啊!重男轻女。”殷琦有些难堪,忙故意转移话题。
“别管他们偏不偏心!你是我带她的,要是有人说你没被教育好,那就是打我的脸呢!”
啊!殷琦忽然明白了,今天的事如果没有奶奶的袒护,那么她妈怎么会对她风平浪静无事人一般。爸妈是偏向小满,但奶奶又何尝不是偏向自己。想到此处,殷琦的心理也平衡了些,白天的事也就没那么让人气愤填膺了。再细想,其实都是自己的错。第一错,那两只老虎本来就有小满的一只,不过是自己先下手为强,跟淮山全要了来。第二错,不该把老虎拿出来显摆,惹得小满要。既然知道小满的习惯,就应该只给他一只,那样至少现在还有一只是完好的。第三错,是不应该顶撞妈妈……
奶奶却是趁热打铁,说道:“我从前教你们兄妹几个背《龙文鞭影》《三字经》、《弟子规》,就是想你们能懂些做人的道理,人前人后有个好家教的样子。可惜——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殷琦缩在床角,羞愧难当。
她奶奶说完,站了起来,慢腾腾的走到香案前,在佛龛底部摸出一把钥匙来。拿着那把钥匙,她打开了那只樟木箱子。
这只樟木箱子,是奶奶从老家带来的。那样的路途漫漫,山水迢迢,奶奶也没扔掉它,而是不辞劳苦的带到了江南,在此安了家。所以,奶奶对这口箱子宝贝的很,每年六月六晒红绿时,都会搬出来,放在大太阳底下晒一晒。其实,这只箱子外表很平常,并且因为年代久了的缘故,有些地方的朱漆都已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质来,但是那把铜锁却因人经常擦拭,锃光瓦亮的,再加之纹饰古朴,多少便些了古意,像是一件有价值的古董。
殷琦对它一直都很好奇,觉得古怪。因为这箱子并不是太大,但每次搬出去晒时,都要两个人抬才行。而且,奶奶总是把它单独放在小院里晒,用一把锁锁了小院的院门。晒上大半天的时间后,奶奶就又催着她妈同她一起将箱子再抬进屋去。
至于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她却不知道。因为每逢此时,奶奶都会将她们所有的人支走。当殷锦猜出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同寻常时,曾经问过她奶奶,里面装得什么?
她奶奶笑笑说,里面都是她当年出嫁时娘家陪的嫁妆,现在收好了,将来是要给她和殷琦的。
殷琦和殷锦一听说是嫁妆,就笑了,想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些花团锦簇、大红大紫又喜庆的不得了的一些被面之类的,便都没在放心上,甚至还暗地里讥笑她奶奶是个守财奴,守着她那些没人稀罕的老古董。
殷琦伸长脖子,想看看那箱里装得什么?可惜离得远,什么也没看见。就见她奶奶拿出两本书册来后,又把箱子锁了起来,然后将钥匙放回了原处。
她奶奶手握着那两本薄薄的册子,又慢腾腾的走回床边,递给殷琦。殷琦接过来一看,都是线装的书,书页泛黄纸张还有些薄脆,一本《龙文鞭影》、一本《三字经》,一本《弟子规》。她奶奶轻言细语的说道:“你爸爸和你大伯小时候啊,都背过这几本书。而你们几个小时候,我也带着你们背过。可惜,一眨眼你们都给忘了。现在拿出来,你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会有好处的。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也许你现在并不太懂里面的意思,但大了后,当遇到一些类似的事后,自然而然便会想到这书上古人说过的话,就知道该怎样处事了。它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你的心里,遇到合适的阳光雨水,就会发芽。”
奶奶一边说,也一边坐上床,拢拢被子,继续说道:“我那箱子里还有一些书,等你这几本看完了,看透了,就可以看那里面的书了。只是一样,不能把这事告诉别人。”
殷琦一听,顿时好奇起来:“为什么?”
“小孩子家不要多嘴多舌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如果你喜欢看就看,不喜欢就算了。其实,有些书小姑娘家还是少看的好。我小时,我的爷爷就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回头想想自己曾亲眼见过的那些人,经历过的那些事,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尤其是一些诗书,小姑娘家的看多了,心气、眼界都会变得高了,想得也多,烦得也多,甚至说话做事都比别人出格些。还不如那些不通文墨的大老粗,傻人有傻福。”
殷琦听得似懂非懂,但心里却很向往奶奶口中说得那些懂得诗词的人,暗自觉得如果做一个什么也不懂,呆头呆脑一辈子的人,还不如投胎时直接投做石头、花草树木、甚至猪狗算了。
奶奶说完,舒了口气,“睡吧!不早了。”
殷琦把书摊开道:“你先睡,我看看就睡。”
“——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弟于长,宜先知,首孝弟,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蚕吐丝,蜂酿蜜,人不学,不如物,幼而学,壮而行,上利国,下便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
“——泛爱从,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
殷琦信手翻开,这一句句琅琅上口的诗句,虽然早已忘记,但此时再见竟又是那么的熟悉亲切。记忆也因此一下子翻到很久很久前,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暖意融融,她窝在床上,奶奶则坐在火炉边烘着她堆雪人时弄湿的棉裤棉鞋,一边翻转着棉裤一边教她背“泛爱从,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殷琦的心头不禁暖融融的,扭头去看奶奶,慈颜皓发,观之可亲。
“看什么?你还不睡?”殷琦正看得出神,不提防奶奶猛得睁开眼,忙说:“就睡。”遂熄了灯,躺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