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册子背完,殷琦对这些古色古香的诗句虽然似懂非懂,但却着了迷,心心念念想看那只木箱子里其他的书。也不等她奶奶同意,一天,竟背着她奶奶悄悄拿了佛龛里的钥匙,开了箱子。
从前一直都想知道这口箱子里装了什么?如今逮住了机会,她硬是翻了个底朝天,看了个仔仔细细。果然是有一些婚嫁用品的,一床床灿烂锦绣的缎面,上面尽是芙蓉百子、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等吉祥的图案,且都是金丝银线一针针绣出来的,花样繁复细密、花朵团团簇簇、花色富丽堂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旗袍,玫红色的绸缎面料,轻柔而又飘逸,左前襟从膝盖处向上直直的绣了一枝花,一直到胸前,青枝绿叶的枝蔓上几朵金菊次第绽放,娇艳明媚,端庄大气。殷琦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衣服,而且还是条旗袍,着实惊叹不已,忍不住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大了些。她依稀想起,有谁说过她的奶奶以前是大家闺秀,那么这条旗袍应该是她奶奶的。
衣服下面压着一只红木匣,样式像她妈用的梳妆匣,但比她那只要漂亮豪华精致的多,暗红的漆,散发着一层幽幽的光泽;四角包着的铜片,纹饰古朴,却是金光锃亮的。打开盒盖,内里卧着一块红绸包裹、一个藕荷色的布袋、十来块银元。
而红绸里面竟是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虽然色泽有些暗沉,但造型别致,两条金龙盘旋在上,高昂了头抢一颗红色的珠子。而锦袋里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色彩不一的珠子,颗颗滚圆,晶莹剔透,穿窗而入的阳光射在上面,颗颗流光溢彩。
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些东西,心却扑腾的利害,难道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难道这就是家里的传家宝?难道我家从前就是传说中的大户人家……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一步一步逼近。
殷琦心里咯噔一下,忙去收拾这些东西,慌里慌张的原样放好,锁上时,还不忘顺手从码在箱子另一侧的那堆书籍上抽了一本出来。虽是慌急慌忙,但她还是大致翻了看一下那一撂书,全是一些泛黄的线装书,《龙文鞭影》、《红楼梦》、《资治通鉴》……(有几本书名,她不认识,字体古怪),暗道:这么多书,难怪这箱子那么沉呢!
待到殷琦把钥匙藏回佛龛,心里定下来时,再一回身,却见小哥尧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背朝阳光,面朝屋内。屋外射进的阳光晃眼,殷琦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只听见他问:“小琦,一人躲屋里干什么呢?”
到底有些心虚,“没,没,没干什么。哦——我,我在找我的书呢!”殷琦把手中的书卷了起来,在尧年面前虚晃一下,便急匆匆的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尧年在她身后干笑了一声:“嘿!肯定又是来偷嘴的。”
殷琦停住脚,回头瞪他一眼。尧年一见,那脸上的笑容就像花儿绽放,一付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得意。
殷琦无奈,只得不理他,扭头快步跑开。
有一年冬天,不知谁送了她奶奶一卷桃酥,一直没吃,搁在房里抽屉台上。殷琦那时大约三岁,见有好吃的,便常趁无人时,搬了小板凳,站上,在油纸包靠墙的那面抠出一个洞,每天从里面掏点桃酥吃。等到一天,大人们当场捉住时,那油纸包已剩下了一个空壳。
从那以后但凡家里的吃食少了,尧年便说,去问问小琦,除了她,没有旁人会偷嘴。或者,家里过年、过节备下吃食时,尧年又会说,快挂到猫叹气○1里去,别给小琦偷吃了去。除此,还时常有人前无人后的“馋猫”、“馋猫”的直呼殷琦。一直到小满出生,才将这一顶桂冠转赠给他。
现在,面对尧年那付奸笑,殷琦自然明白他所指,只是从小就不是他的对手,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再加上今天的事不能声张,也只好惹不起躲得起,气哼哼的走开了事。
殷琦怀揣了那本书,急急忙忙躲到屋后树林里,四顾无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那本书。低头一看,发现原来自己随手一抽,抽出的竟是《红楼梦》。掀开扉页,页脚下有一行小字:幼仪.信阳.1942春。字迹细致绢秀。
幼仪?她是谁,难道是奶奶?
殷琦心里很是奇怪,从小到大没听谁叫过奶奶的名字。大人叫妈,她们兄妹叫奶奶,左右邻居或叫表婶、或叫尧信奶奶,就是没有人叫她名字的。于是当晚睡觉前,殷琦假模假样的问奶奶的名字叫什么?
她奶奶想了半天,抚着额头道:“哎哟!我叫什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殷琦试探的唤了一声:“幼仪?”
“幼仪——她是哪一个?”奶奶一脸茫然。殷琦有些泄气,看来这本书是那个叫幼仪的赠送给奶奶的。
“哎呀!这不就是我嘛!”她奶奶两手一拍,突然就笑了起来,“多少年都没听人喊我这名字了,唉!早就忘记了。对啊!我的名字就叫陈幼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殷琦笑而不答,翻身钻进被窝里,心里暗喜:我的奶奶以前真得是大家闺秀哎!
虽然奶奶曾说过,她若喜欢,箱子里的书是可以随便看的,但是既非寒假也非暑假,这样大部头的书,奶奶肯定不会让她这时节看的。白天要上课,晚间要做作业,还要早睡,哪里还有时间看闲书呢?殷琦把书藏在书包里,带到学校课间看,或者自习课时把小说藏在语文书下偷偷看。一本书虽说是囫囵吞枣、走马观花,也让她看了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一遍看下来,似懂非懂,殷琦忍不住又回过头来再看第二遍。
比起第一遍,这第二遍,看得有些透通了,更加如痴如醉、寝食难安。仿佛她自己也住进了那座园子里,与书中人同日月共春秋,喜他们的喜,悲他们的悲,真正是刻骨铭心了。
走路时想,吃饭时想,睡觉时想,上课时也想,那书中的人随时随地都会蹦出来,牵着她走,带她去赏风赏月赏花赏美景……
有几次,尧年从她身旁经过时,都看见她或痴痴呆呆的微笑着,或叽叽咕咕的自说自画,忽笑忽怒,吓一跳,忍不住问:“小琦,你中邪了?”
突然受到惊扰,殷琦从幻想中清醒过来,见是尧年,忙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开。只是等尧年也转身走开后,她又回头偷偷的冲尧年的背影瞪一眼。
有时,恰巧尧年也转身偷眼瞧她,两相对视,尧年愈发摸不着头脑,冲着她慌乱离去的背影,傻愣好一会。
两遍看完,她又看第三遍。这时的她已趋向于理性化,不再沉迷故事当中难以自拨。而是以读者的心态认真欣赏小说中的趣味。一晚,临睡前她问奶奶贩卖九国骆驼是什么意思?
她奶奶有些警觉,一边说:“我也不知道它确切的意思,大概是说多管闲事吧。这句话我只在《红楼梦》上瞧过,你是不是看了我那箱子里的书?”
寒假在即,殷琦已不担心奶奶的训斥,便照实“嗯”了一声。
“嗯,这本书你看看也无害的,时常翻翻会有收获,这其中的奥妙终生也领略不完的。同是四大名著,它要排在首位。只是你现在学习要紧,也不能过分的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书上,还是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吧。再有闲功夫,也多看看一些修身养心的书,整天像野马一样,没一点女孩子家的斯文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