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住了,用刚刚擦过脸颊的手紧紧的抱住了血如泉涌的肩膀,我像是痴傻了一般瞠目结舌的看着吴量,看着他双手撑着石壁镇定自若的站起来,两只胳膊像猿猴一样灵活健壮,孔武有力。我的瞳孔倏尔缩小了,不仅因为疼痛,还因为对所谓妙手回春的愤怒。
原来这才是妙手回春的精妙之处,康健的人才会中毒死去,而久病身残之人却会因祸得福。这算哪门子的千古奇毒!
我弓下身子,将巨大的痛楚压抑在口中,不发出声响,却不想痛楚游走到眼睛,生生的疼出了眼泪。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果然是在找死。
吴量云淡风轻的走到我面前,右手食指呈钩状,轻柔的挑起了我的下巴,“这哪里是千古奇毒,分明是灵丹妙药,关姑娘说是不是?”他笑自己的重获新生,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脱开了残废这一令人鄙夷的桂冠。
此刻的我只能用欲哭无泪来形容,我闭上眼睛拒绝看这样一个与我而言无异于灾难的结果,这算什么,晴天霹雳?灭顶之灾?还不如没有方才的那块石头,让我化成绚烂芬芳的妙手香的泥土,一了百了。
他扶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地上坐好,顺带还理了理我蓬乱的发丝,然后走到涯边捡起了我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抄起我的善德箱,返身又走了回来。
“用不用我帮忙?”他把一捧叮当作响的小瓶细心的放在我面前,嘴角的坏笑猥琐而又夸张,浑身上下散发着助人为乐的气息。可能在经历了这样一个美妙的转折后,整个人都会变的温情起来。
我劈手夺过地上的墨色小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果说我之前的情形像是跌入了谷底,那现在就是跌入了谷底后发现还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沉入湖底后又发现肚子被湖底的钟乳石穿了个透心凉。
额头的伤口血流的已经不是很厉害了,稍稍点了一些药粉,除了有点火烧样的刺痛,倒也是没什么大碍了。肩膀上新鲜的伤口倒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一样,汩汩不停歇,让我又开始怀疑,照这样流个个把时辰,我还是会要失血过多而死。这血就跟我的命一般金贵,或者说,我的命,全都是依附着这血才能得以生存。
吴量转过身不再看我,脚步很是稳健的走向了林义的方向。
我低着头心无旁骛的给伤口上药,洒一些,便被血尽数冲散了,有些凝住的,也是糊成了红腻腻的一团。
边境的风裹着沙尘从四面八方吹起来,打在耳旁劈啪作响,风中裹着的花香味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看看日头,已经有一半隐在了对面的山头里,半个金红的夕阳看起来仍旧是光彩夺目。
刺啦一声,我惊的抬起头来,却看见无量手中擎着一方长长的布条向我走来,看布条的质地,应该是林义的丝绸衣衫。夕阳晃得眼睛看不真切,我似乎是隐隐约约看见伏于地上的林义,脚尖轻轻的动了一下。
“看到了什么?”他拿着布条作势要敷在我的肩膀处,又看我满目惊疑的看向他的身后,随后也要扭转过头一探究竟.
我慌忙垂下眼帘,继续将药粉倾倒在伤口上,一脸的波澜不惊,语气是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没什么.只是感慨林义罢了.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便也不会带去.”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丝绸布料,柔光布锦上的纹路细密交织,摸在手中微凉顺滑,沙沙作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大概还是抑制不了内心的狂喜,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调,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带了浓厚的欢喜在西域的风沙里肆意蔓延.
“吴公子说的是你自己吧.”我略显笨拙的将布条在手臂上缠了几圈,即不规则,还松松垮垮的,所幸的是,血止住了,裹住伤口的米色衣料上,只透出了浅淡的血痕.
吴量伸过手来把布条的末端精细的打了一个结扣,十指灵活,像个女子捏着细细的针龙飞凤舞的绣牡丹或者鸳鸯.
我的目光扫过他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的林义的手臂明显的抽搐了一下.也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可不仅仅能用来形容无量,对于林义,也是同理.既然他被打得还剩半条命,那妙手回春自然会救回他另外半条命.
他轻笑出声,背对着夕阳,风从他身后吹过来,卷起了他的衣衫跟发丝,大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之气。
“罢了。毒翎你医好了我的手臂,也算是有恩于我,你没有应的这后面两件事,也尽数抹去,现在,我只要你的毒谱。”吴量难得的宽宏大量,菩萨心肠,可是从他的眼睛里,我是分明看出了,料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般的得意轻狂。
我低着头不应他的话,将地上的小瓷瓶子一一纳回囊中。
“还是莫要等到天黑了,路却也不好赶了。”他伸出手臂搀扶我起了身,看样子他是要日夜兼程的赶着奔向他的荣华富贵,锦绣前途。我又怎么能如他所愿。
我的手摸向腰间的布带,布带后绑着的是我的善德箱,里面的东西若换做一个普通人,一定会目瞪口呆,心驰神往,可是对于吴量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就算只有一成把握我也要冒险一试。
善德箱从背上滑落,里面的物什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映着夕阳的光,耀眼生辉。珠宝翠玉,翡镯金簪,镶金银嵌琳琅,玲珑满目,任何价值不菲的饰物,都在我破旧的善德箱里,一应俱全。这也就怪不得我记不起他娘亲的廉价镯子,怪不得在他用匕首交换毒谱时的无动于衷。
吴量惊的眼睛就像一支金簪上的黑珍珠,瞪得浑圆,似乎要撑破眼眶。
“毒翎。”他倒吸一口凉气才唤出我的名字,整个人都被地上的珠玉勾去了魂魄,“凭这些,你富可敌国。”
他大约是不能懂得我守着取之不尽的钱财却还要在江湖中抛头露面,做着亡命天涯的买卖,这些物件足可以让我穷奢极欲的过完一生。
吴量口中唏嘘不已,围着一地金银团团打转,眼睛里尽是可以燃烧整个世间的火光,恨不能自己变成一只口袋把这些宝贝吞入腹中。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吴量在金山银海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他伸出手就要拿一块温润的玉佩,玉佩雕刻成一条扶摇直上的飞龙,气势恢宏,霸气磅礴。
我抬手擒住他的手腕,力道很轻,像是把一条纱巾搭在脖颈上。“这些东西,怕是你有命拿,没命用。”忽而起了一阵猛烈的风,将我眼前的乌发吹到脑后,一张脸平静而狰狞,狂风里裹着的花香味已经淡到虚无。
吴量不屑的挥开我的手,弯腰捡起了龙型玉佩,握于掌中细细端详,微张的口似乎是要流出涎水,满目都是惊艳的光。接着,他又拿起了一支玛瑙的镯子,通体透光,价值连城,口中还念念说着要送与高将军的女儿,他未来的娘子。
吴量还沉浸在飞来横财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却意料之外的,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将手中的飞龙染成赤色,玉佩失了磅礴的气势,倒是像一只小鬼手下狰狞的坐骑。
“你!”我被他吓的连连后退,险些又踩到石头跌在地上,我也不知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本该早就中毒死去的吴量现在却相安无事,本该相安无事的因祸得福的他此刻却口吐鲜血,看样子极像是,又中了毒?
“这些珠玉上有毒!”他惶恐而又愤怒至极的吼叫了一声,嗓音还带着未褪去贪婪的沙哑,远处的林义在这一声怒吼中微微的偏了一下头,似乎是要扬起脸向这边张望过来。
我的眼睛瞪得也如同金簪上镶嵌的黑珍珠,黝黑滚圆,闪闪发光。难道这些东西真有这般大的威力?这些沾满戾气的宝贝真的能叫人有命拿,没命用?早知这般,我还在江湖上卖什么劳什子的毒。
吴量愤恨的将手中的玛瑙镯子摔在地上,镯子撞上一块尖利石头的边角,瞬间碎成片片,撞碎的粉末四散开去,闪着通透的光芒,在空气里丁零丁零的响得分外悦耳。
飞散的碎块仿佛一片不剩的插进了我的胸口,一时间汹涌而出的心疼险些叫我闷过气去,喉头翻涌出腥甜之物,我稳了稳心神,生生的将一口老血又逼了回去。
光凭这一只镯子都能抵你林家半边家业!
“毒翎!”他一张口便被喷涌出的鲜血呛住,脚步踉跄不稳,终于还是没有倒下,双脚踏在满地琳琅上,几枚蝉翼刃顺着他的手掌一齐射出,却都是擦着我的衣角有惊无险的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