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天刚蒙蒙亮,练达翻墙越窗回到自己房里。
掩窗的刹那,身子一僵,透过窗棂泻下的点点晨曦,隐约勾勒出床架,和一个人影。
苍老虚弱的嗓音响在耳畔:“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连我在房中都察觉不到。”
练达转过身来,低眉顺眼道:“爷爷,孙儿昨夜在城中黄府..”
“陆无双长得好看吗?”
“还不错的,孙儿刚见时都瞧呆了。”练达熟练之极的顺道。
老人哼了一声,静默片刻,忽然说:“李秋同死了吗?”
练达惊愕地抬起头:“爷爷..”
练志苍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头浓密的白发下是清瘦而红润的脸颊,松姿犹健,眼神深邃灵动,看起来不见半点老态,与声音极不相称。
练达从没见过爷爷这幅样子,一时间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练志苍缓缓踱步到窗前晨光里,朝阳映照下,一张脸上红润的发光,似乎连额头眼角的皱纹都被抹平,透着难以言表的异样。
“阴素鸣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莫非是回光返照吗?”练达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爷爷如何知道李秋同,阴素鸣都没顾上。
练志苍回头看了一眼练达,瞥见他身上的伤口,道:“你被砍傻了吗?”
练达皱了皱眉,定神沉吟:“阴素鸣跟孙儿说,二十年前他被冤枉杀了百名江湖掌门,这些年一直躲在十二连环坞追查真相,前不久了解到那桩案子与盐帮有关,于是乘势挑起十二连环坞与盐帮的争斗,果然发现李秋同很可疑,”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他叫李秋同炼血余孽,说要顺着这条线查出当年的真凶。”
练志苍不置可否道:“怎么样,你信了吗?”
练达按捺下心中的疑问:“没信,孙儿藏在树林中听到他说,背叛魔门的余孽,似乎更像是李秋同一方出卖了他。那时孙儿没现身,他后来编的慌自然不信。”
练志苍微微颔首:“李秋同呢?”
练达:“那时李秋同在孙儿手中,见阴素鸣不说实话,也不耐烦跟他虚扯,问了李秋同福宝祥和李记米铺的事,就扔还给他回来了。”
“就这么回来了?“练志苍嗤笑一声。
练达迟疑片刻,道:“他,阴素鸣拉孙儿入伙,孙儿答应了,爷爷,这个..”
却见练志苍挥了挥手,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也不说话。
自昨夜,不,从昨天下午去李记米铺到现在,练达仿佛跌进一团迷雾笼罩的森林中,事件突如其来,接踵而至,心中的疑问解开一个又来一个。
等等,理清一下头绪。试想,如不去李记米铺,就不会对漕运上心,听不到得月楼那番密谈,那自己与黄宝只能在其他画舫里见证黄金假被杀。
或者,被十二连环坞扰乱,黄金假侥幸未死。
不对,练达晃晃脑袋,李记米铺和黄金假都不重要,自己终会参与的是后面那段,阴素鸣与李秋同,自己终会好奇跟上去,出手,也是爷爷等在房里问的这段。
爷爷知道阴素鸣,李秋同,才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谜团。
“想明白了吗?”练志苍衰弱的声音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慈祥。
练达抬起头,细长凤眼中异彩凝湛:“爷爷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去画舫的,对不对?”
练志苍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阿摩,你还记小时候我教你什么吗?”
练达脑中转过数个念头,采气?真龙律行?
练志苍看着他闪烁的目光,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叹息道:“仙,乖孙,我自小教你的就是追逐仙道,这也是我后半辈子的心愿,你记得,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能忘记这一条。”
“可是爷爷..”
练志苍脸上浮现悲凉的笑容,打断他道:“你如果见到张三丰飞升的场景,就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执着。”
“飞,飞升?”
练志苍负手背后,语气里夹着莫名唏嘘眺望:“飞升,阿摩,这世上有这样的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你我,跳出这片樊笼,求得大自在大解脱。”
“飞升,飞升。”练达呆滞的重复,练志苍的话好像一道惊雷,从头顶直劈入心海。
“你看那太阳。”
练达抬眼瞧去,旭日红澄澄爬上来,透过窗子,院中鸟啾虫鸣,夏木荫香。连穿过窗棂而来的一缕缕光线都焕发着生机。
“你立刻去南京,到鸡鸣寺找印真和尚,取真机刀,七月前务必赶回来。”
星斗棋布,圆月弥辉,夜幕下练达一人一骑奔在官道上。道旁树木被晚风吹得悉悉簌簌,枝舞影摇。
成仙飞升的希望让他战栗,胸中燃起的渴望让他兴奋,之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完成爷爷的任务,取来真机刀。
月辉洒向鸡笼山东麓,练达翻身下马,牵着虎头走在山阜上,远远看见一座方圆百亩的寺庙,寺院里灯火通明,几个和尚手里拿着鞭子,正在监督一群工人搬木头,砌墙块,扩建寺庙。
练达走到近前,对一个监工的和尚道:“小师父,你们寺里有没有一个印真和尚?”
那和尚斜眉竖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看了他身边的乌骓马道:“这位施主,敝寺正在修葺扩建,日夜赶工,这几月不接香客。”
练达皱眉道:“我不是来礼佛的,我来找人,这里有没有印真和尚。”
和尚歪头撇了他一眼,嘟囔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找什么人。”转身跑到另一个高大和尚身边,指着练达细语了几句。
练达耳力极敏,听得眉头大皱,却见身量高大的和尚向他走来,边走边朗声道:“这位施主,印真大师是本寺长老,地位尊高,如果施主不介意,可以在寺中休息一晚,用些斋饭,明早再由小僧通传。”
练达看着他冷冷一笑:“刚才那人说这小子这么晚来找人,形迹可疑,多半不怀好意,先将他留下,原来是要留我吃斋饭?”
高大和尚脸色一变,喝到:“嘿,你听到也好,省了我一番功夫,拿下来,交给戒律堂伺候。”
练达早耐不住心头腻歪,没等几个和尚靠上来,踏步间突入人群,将几个和尚拳打脚踢揍翻当场。
“你们就不能有个出家人的样子?”打完人,练达翻身上马,直冲进院里,边在院中驰骋,边高声叫喊:“印真和尚!印真和尚!”
他一心想着拿到真机刀,哪顾得上什么时辰别人,本就存了硬闯的心思,这一番动手正合心意。
“何方狂徒,胆敢擅闯鸡鸣寺。”几十间寺舍中纷纷涌出衣衫不整的僧人张望,一个洪亮劲悍的声音响彻院中,伴着声音走出来个雄壮剽悍,衣襟敞开的光头和尚。
练达策马驱至和尚身前,冷睨他道:“我看你最狂,赶紧把印真和尚叫出来,少爷没工夫跟你闲扯。”
剽悍和尚大叱一声,宛若晴天打了个霹雳:“好胆!让洒家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说话间,脚在地上一跺,手撺砂钵大的拳头,飞熊般扑来。
练达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也单手握拳,在剽悍和尚扑到身前刹那,提臂击出。只见那钵大的拳头前电光划过,啪的一声,剽悍狂僧人定在空中一瞬,蓦地直坠地面,摔在地上捧手惨嚎。
“印真和尚,印真和尚!”练达身下乌骓马缓踏碎步,也不理地上的哀呼,在院中大叫。
倏然一抹惊悸掠过心房,不急细辨,人群中走出一个灰发长眉的佝偻僧人,两旁和尚皆躬身行礼,齐声道:“印真长老。”
练达看着这墨衣僧人:“你就是印真?”
那人答道:“老僧印真,不知公子找老僧何事?”
练达道:“来取真机刀!”
印真神色微变:“公子可是姓练?”
练达手提马缰,正要应是,那道异样的感觉再次袭来,不由环首四顾,四下寻盼。
印真见他这副神情,不禁愕然,叫问:“你,你莫非练了真龙律行?”
练达闻言,眸中划过一抹漆光,转头凝视印真许久:“告诉我,怎么回事?”
印真见鬼般看着他,不能置信的大叫:“真龙律行?真龙律行!”
练达眉头微蹙间,院中忽刮起一阵旋风,起初是微不可察的旋动,呼吸间已成风,俄而,狂风大作,树摇叶落,刮得人睁不开眼。
后方寺院不知名处传来“轰”地巨响!
飓风肆虐中,练达浑身血液如沸!
乌光裂空而至,悬停在练达面前——是一柄刀。
四尺来长,狭长细窄,微带弧度,刀体玄黑,刀柄缠着黑布,没有刀锷。
风卷中虽无所凭依,却宁定虚空,无比神异!
印真艰难地睁开双目,余光看到这一幕,失声喊出:“真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