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顿,百里容安的问话,掷地有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是啊,其实任平生并没有太多的错处,他确实有着敌国奸细的身份,但是他最终却没有做出什么有损彧国的事情,并且,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他还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乃至整个任家,替彧国征战沙场。
人都会有选择错误的时候,更何况任平生他本来也并非彧国之人。
不过因为长久的停留,不知不觉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所有的羁绊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故而有了眷恋,有了不舍,最终选择在此栖息,不再漂泊。
百里容安的问话,其实也是在问他自己。
上一世,百里朝徽不舍,故而将证据交给他来处理,而他的想法,就如同如今的百里朝徽一般,只知道彧国的利益,只展望着自己的宏图霸业。因此才有了任家灭门一事。
这些,都是任笑笑所不知道的。
任平生不告诉任笑笑,是因为觉得她没有必要背负前人所犯下的错误。而百里容安之所以没有给任笑笑任何解释,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看来,任家于她,不过是曾经栖居的地方,而她已经拥有了他,便已经足够了,况且,他从来是下决定的那个人,也确实如同任笑笑所说的一般,不曾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再者,当他想解释的时候,她已经……
百里容安望着百里朝徽沉郁的眸子,再一次问道:“父皇,您这么做,难道没有考虑曾经陪伴的情意吗?其实这些年来,你留着他,不正是因为心中的不舍吗?为什么如今,还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情意?不舍?哼!”百里朝徽冷笑道,“正是因为这些情意,这些不舍,如今朕才会被众人所逼。这不是朕不想,而是他自己的把柄没有藏好,被别人知晓,如今,这检举的信笺已经摆在朕的案几之上,朝中上下,几近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你让朕如何替他隐瞒?如何包庇他?若是包庇了他,到时候,整个彧国之中,朕不就成了最大的笑话?日后,若是他人烧、杀、抢、掠,最后因为都做了弥补,便可以逍遥法外吗?”
百里朝徽直直地盯着百里容安的眸子,目光锐利,如同刀剑一般,势要直刺百里容安心底,沉声问道:“当人人都觉得杀人犯法已经不再是不可挽回的罪孽和过错的时候。你告诉朕,到了那个时候,这个国家还有规矩可言吗?”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出卖过彧国!”百里容安说到。
“可是谁在乎?那些人会在乎吗?况且,你有证据吗?”百里朝徽质问,“日后,当这件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人们只在乎的是那个结果。没有人会细究这其中的过程。那些窝藏坏心的人,只会以这个结果为借口来求得宽恕!在那之后,更多不明真相的人,也许还会被有心人利用,渐渐地,他们会认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可以被宽恕的。因为这件事情,而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解释这件事情,这样得不偿失的做法可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抉择。更何况,想置任家于死地的,何其多,他们甚至可以拿出彧国与轩国多年征战这件事情做文章,你又该怎么做?”
“让任家死,已经不是朕一个人的决定了。”最后,百里朝徽叹了一口气说道。
而这些,也是当年百里容安所想。
其实,百里朝徽已经做得比当年的他更宽容了。
百里容安有些发怔。
当年的他,可仅仅是在自己手中握着这份证据之时,便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份后患。
“其实,说到底,这要保的不是彧国,而是百里家的江山。”百里容安不由得脱口而出,“百姓他们,只要免去他们的流离,保住他们的衣食,便不会有任何想法。更何况那些边境之人,真正守卫他们的不是彧国的皇帝,而是任家的历代将士。若是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也只会对任平生感恩。”
“你要这样理解也没有错。”百里朝徽沉声道,“可是,这彧国的江山,也是我们百里家的列祖列宗披荆斩棘而建成的。在它被命为‘彧’的时候,它早已经注入了百里家的姓氏,与百里家密不可分的存在。朕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做有损于彧国的事情。不要给百里家抹黑。”
说到了这里,百里朝徽不由得顿了一顿。他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他想来杀伐果决,可是竟然因为任家的这件事情而失了分寸,看来任家的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影响不小。对于一位君主来说,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还是应当提醒他,彧国这一辈,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能力座上他这个位置的。
“可不要辜负你母妃的期望。你要给你的两个弟弟带个好头。”百里朝徽深深地望了百里容安一眼,“法不责众,这件事情是因为任平生一人而起,当然也因他一人而结束。朕也不是一个弑杀的人。你看,任家那个小姑娘在怀州发展自己的势力,朕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行了,朕也知道你心仪任家的那个小丫头,而她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吧,朕下旨将她许配给你,只不过,罪臣之后,太子妃的位置她恐怕……”
“不必了。”百里容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百里朝徽。
不知什么时候,褶皱已经爬满他的脸,哪怕他搭理的在整齐精神,如今与他交谈一番下来,也不知不觉露出倦意。
他的父皇,已经老了。
老了,便容易生出安逸退怯之心。
“孤这次来见父皇,也只是想问父皇的态度罢了。既然父皇的态度如此,孤也明白了父皇的意图。”
百里容安朝百里朝徽深深地一敬,低眉说道:“父皇所思,确实十分周全。可是……”
他望向自己父亲苍老的容颜,缓缓说道:“父皇不觉得,这份考虑太过周全了吗?仿佛是要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父皇,儿臣眼中,是高高在上的,仿佛一切都难不倒父皇一般。如今的父皇,看来真是老了。”
“你……”百里朝徽望向百里容安,眸间是有怒意在攀升,“成何体统!朕已经替你考虑,你还想怎样?看来你当真是被那个任家的妖女所迷惑!你可要想清楚,朕的位置,可不是只有你有资格接替的!”
“孤不稀罕!”百里容安冷声否决。
“你,好,很好!朕的儿子果然长大了,朕倒要看看当你失去你的身份时,你会有多狼狈!”百里朝徽怒意横生,呵斥道,“给朕退下!”
“父皇请便。儿臣告退。”百里容安说道,朝百里朝徽施礼,便准备退下。
“退下!”
百里朝徽冷喝。
百里容安不为所动,镇定地转身离去,当他走到门口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对百里朝徽说道:“父皇,孤似乎忘记说了一件事情——”
“孤从来不会受制于人,孤的霸业,也只有孤来征服。而那个位置——”
“命中注定是孤的。”
“啪!”
茶盏在门上碎裂。
“滚!”
屋内,传来百里朝徽的怒吼。
百里容安在众人惶恐的眼神之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