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心情放松了,自受召以来一直困扰任笑笑的问题被暂且放到一边,故而,她的思路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开阔,棋风也愈发的稳健,其中不乏年轻人的凌厉与冲劲。
其实在年轻人当中,哪怕是在士族子弟当中,任笑笑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了吧。冷静下来的她,想法颇多,棋招也颇为有新意,不同任平生完完全全是规规矩矩,十分刚正的棋风,但也继承了他的磊落,既有阳谋,也不乏一些小阴谋。
想到任笑笑之前的过往。阴谋阳谋她都统统用上了。入仕为官,明面上他知道是为了任家在朝中能够依旧存在一袭之地,暗地里,他也知道,这是为了躲避他的那位长子。黎州一事,虽然波折颇多,但似乎也拉近了她与檀家凤家那两个子弟之间的关系。而公主远嫁的时候,虽然她并没有多做些什么,但是却也因为公主的青睐,她得到了他的二儿子的暗中关注。不仅仅不如此,他知道,他的那个三儿子也对她颇为赞赏。
百里朝徽是知道的,虽然她都与他们有所交往,但是她明并没有刻意地与任何一方有联系。时刻保持着任家在朝廷之中的中立地位。想来这是任平生教导她的吧。
是个聪敏的女孩子,加以时日,定能成大器。百里朝徽心中忍不住赞赏道。
虽然她不曾可以与哪一方有交往,但是因为她的身份,或是她的才智,抑或是她的经历,都让她成为几方势力暗中重点关注的对象。
当然,百里朝徽心中也清楚,她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也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功劳。三番两次的召见,哪怕是一个身份较为普通的官员,也足够朝中的官员与其交好了,更何况,是彧国唯一一个掌控了军权的异姓家族,哪怕这份权力暗地里也被他架空了不少。
真是可惜了。
为什么她偏偏会生在任家?哪怕是她生在凤家或是檀家,他也会真心真意地重用她的。
百里朝徽心中叹道,也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棋子渐渐地多了起来,百里朝徽看着白子的走向,心底一叹,不论是她知道了多少,终究是任平生教出来的孙女。
“笑笑可曾听说大司农一案的进展。”百里朝徽开口问道,打破大殿之内寂静。
任笑笑先是一愣,随后心中升起警惕,暗道,果然来了。
“听说过一些,但是笑笑不甚清楚。”任笑笑谨慎地回答道。
“你别紧张,朕不是想问你对于这件案子的见解的。”百里朝徽看到任笑笑眼底的警惕,又是一笑,“朕只是想说说朕的三个儿子罢了。朕记得,朕的三个儿子与笑笑多少有些联系的。”
“笑笑与三位皇子确实见过几面。”任笑笑努力地将自己的面色放松,微笑地回答道。
“噢,朕都忘记了。去年宫宴,太子可是对笑笑一见倾心啊。殿试的时候,三皇子也对笑笑赞赏有加。”百里朝徽笑容依旧温和,仿佛是在说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是,任笑笑感到背脊是冷汗连连。
陛下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笑笑的经历不同于寻常贵女,故而太子与三皇子都感到十分新鲜吧。”任笑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了,而下棋的思路也变得迟缓。
百里朝徽这个时候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任笑笑的异样,只是颇为忧心地说道:“朕那三个儿子啊,性格脾性都大不相同。然而,骨子里都十分要强。大司农这件案子对国家社稷影响颇大,他们三都牟足了劲在协助林爱卿查案。只可惜,这结果往往让人揪心。朕颇为担心,这真凶还没有找出来,他们三个倒是会上了兄弟的情意啊……”
果然,这不是普通的家常谈天。任笑笑知道,陛下这是在暗中问她这件事情的看法,也是在让她猜测真凶到底是谁。
直觉告诉任笑笑,若是她真猜测真凶是谁了,那么朝廷之中或许又是一场风雨。
要谨慎,可是该怎么回答陛下呢?
蓦地,任笑笑忽然想到那日闲暇之时,竹语与她的谈话。
她对着百里朝徽说道,就如同那日竹语对任笑笑所说的一般:“陛下,真凶也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国家之社稷。”
百里朝徽一怔,显然是没有料到任笑笑会是这样回答。但随后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有些好奇地问道:“噢?说下去。”
任笑笑咽了咽唾沫,想着那日的谈话继续说道:“大司农一案固然对国家社稷有所影响,然而若是查下去,牵连甚广的话,恐怕到那时不仅仅是对国家社稷有所影响……”
“嗯?”百里朝徽原本温和的神情也不由得变得严肃了一些,他盯着任笑笑的眸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陛下只要选择最有利于国家社稷的结局便可,而那个真凶倒是其次了。”任笑笑说完以后,她发现百里朝徽并没有任何表示,故而又继续说道:“这只是笑笑的一面之词,当然若是能够尽快找到真凶,将真凶绳之以法……”
“哈哈哈哈!”百里朝徽大笑,打断了任笑笑的话,“不愧是朕钦点的谏议大夫!笑笑的话,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任平生真的教了一个好孙女,如今连朕都要嫉妒了。”
任笑笑心中却没有因为百里朝徽的夸奖而变得放松,反而更加忐忑地说道:“谢陛下厚爱。”
“话说回来。”百里朝徽望着任笑笑的目光无比的慈祥,“笑笑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吧,可否有中意的郎君啊?”
任笑笑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只强劲有力地手给紧紧地抓住,她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笑笑只想报销家国,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也就是说没有了?”百里朝徽沉吟。
“任平生教的孙女,怎么和他一个德行?也难怪任家想来出忠臣,看来是任平生教导有方啊……哟,这棋。笑笑尽得你爷爷的真传啊,这棋路,虽然有些差别,但是最终的结果是相同的啊。不过,朕还是赢了你半目。”百里朝徽道,“行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且先回去吧。”
“是,陛下。恕笑笑先行告退。”任笑笑起身,退出大殿。
然而在她正要踏出大门时,任笑笑听到百里朝徽说道:“姑娘家,还是应该尽早找个夫家疼吧。整天在外奔波,经营一些铺子,有什么意思?任家难道要以此为生?任平生难道不觉得心疼吗?”
似是在感叹,又似是在说给任笑笑听。
就在任笑笑回头时,大门却被侍人缓缓关上。
她只觉得,这扇大门,比那传说中吃人的妖怪还要可怕。
身后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