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清一直以背视人,所以没谁看见她唇瓣绽开的笑容,也正因如此她才肯随心而笑。待她收敛了心神,就换上了冷若冰霜的容姿,她回身看向了江城子,寒声说道:“你先说说你口中的买卖。”
江城子向着游九他们努了努嘴,说道:“法不传六耳,还请稍移贵步。”
杨清清也没迟疑,便举步往这边走来,她脚步轻盈挟带一股桂花似的香风,在离江城子两步时站定了脚,他们身高竟是一样,他们四目相视,她感觉很不自在,就极不耐烦的说道:“趁我没有改变念头,你直说无妨。”
江城子本就没有买卖可做,他总不能拿自己作本钱,再去讹诈自家的财物,再则他缺乏经商的头脑。他沉默少许时间,认真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先靠岸下船,再一路商榷这笔买卖,一路返回清清寨,关于这笔买卖所要涉及到的难处,也能在途中顺带消除,如此节省时间,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杨清清细一琢磨,看了眼江城子并不健壮的体格,她有绝对的信心在江城子欲逃之前将其轻易制服,所以她爽快点头答应了江城子的建议。杨清清看向游九他们,说道:“找个落脚的地方靠岸,我们要先下船,你们自行去清清寨找泰虎要取报酬。”
每逢河湾浅水地带便有茂盛成林的水生植物,并且种类繁芜不胜枚举,河湾岸堤往里去还有零零散散的庄户,他们取河水饮用,也取河水刷洗衣物或菜类等生活用具。他们要时常修剪通往河道取水之路中横生的繁枝乱草,也要铺路垫砖修造临水的落脚台,以便日常取水或作其他用途。
四桨大船慢慢往临水的落脚台靠拢,脚台往后有条被植物相夹的砖石小径,此时此处并无村民取水。杨清清率先从船上跳下来,她身体柔软,很轻松便能稳稳站定落脚台,可以想见一般壮汉绝非她的敌手,江城子他们需要借助绳梯才能平稳落地。
自从江城子站定落脚台,他没再挪动过半步,杨清清也始终伴他站在同一条直线上。江城子面向宽阔淼淼的河流,目送四桨大船徐徐远离自己的视野,也在为某人待会的窘境默默送上祝福。江城子没有逃跑的意向,这当然是杨清清乐意见到的。
眼前河水自顾自的漂流,也有不知从哪乘浪漂来的花瓣,被浪花推向了岸滩。身周成林的芦苇等植物被劲风刮得飒飒作响,这声音像是芦苇的呼啸,也像是枝蔓的哀鸣,他们的发梢忽坠忽摇尽在风中凌乱。
等了半刻钟,也没见江城子开口讲话,杨清清恚怒说道:“你也该说说你的买卖了吧!我可没有耐心陪你久伫看水。”
江城子垂头注视眼底清澈的浅水,他突然抬头讪笑,再以极快地速度伸出右脚,勾住杨清清的脚踝,再伸出左臂一把揽住了杨清清的粉颈,他右脚往里一勾,左臂往外轻轻一松,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杨清清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然失去了平衡,正往河里歪倒过去。
“啊!你…”杨清清慌神惊呼,她虽已知晓了险境,怎奈她无力回天。若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还能重新站稳,除非大地没了引力,除非她身轻如燕,只是可惜,她终究有个寻常的身体。
咚地一声沉闷的水响,杨清清扑进了河流的怀抱,激起地水珠跳了半丈余高。
“少爷,你…你竟然…竟然…”婢女百合张口结舌。
“还愣着作甚?”江城子拔腿便跑:“别站在这里看戏了。”
书童型男醒过神来,追赶江城子而去。
婢女百合慌忙前去,站在临水落脚台寻找杨清清。杨清清灌了两口清水,便从浅水里站了起来,其实水深不过齐她颈部而已,但是她浑身湿透极其狼狈,满脸无以复加的愤怒,她气得咬牙切齿怒喘粗气。
婢女百合连连施礼赔笑:“真的很抱歉,其实我们少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其实也很可怜的,他患了失魂症,所以有些举动很是反常,也是你逼得太狠辣了些,抱歉…”
她道过歉转身就跑。
“混蛋…无耻…卑鄙…”杨清清怒拍河水,溅起地水花还是浇在了她头上。其实江城子他们就算跑得再慢,她也没可能上岸去追,全因她是个女儿家,若是被暮归的佃农撞见她的窘样,无疑是奇耻大辱。
她的衣裙已经湿透,外裳边角和衣带秀发浮在水里面荡荡悠悠。贴身束胸的绯红肚.兜,也映透了她纯白的衣面,结系在她颈后的襟带更是遇水自散,两条绯红襟带便漂在水里。她沿着河湾半走半游,选择了一处水生植物较为浓密的岸滩,然后她小心翼翼朝向芦苇等植物草丛里行去。
恰如芙蓉出水渐露妖娆,虽然她此时是朵愤怒的芙蓉。冷冽的清水渗进了她稠裙,将她柔美的身体紧紧贴住,她上身丰满下身纤细的曲线展露无遗。她香腮潮热泛红、眉眼带羞,这时反手拉起襟带往上微微一提便牢牢系住了,又将结头掖进了颈后的衣领里。
杨清清藏在草藤芦苇的海洋里没人能看见她,这也正是她的初衷,她已经无地自容,只有藏在这里等衣裳干透才敢走出去见人。只是可惜,西边红霞万丈、烧云滚滚,落日晚景已至眼前,单靠余晖的热量难以晒干她的衣裳。
“混蛋…无耻之徒,油嘴滑舌的贼徒子。”杨清清跺脚痛骂,脚边溅起的泥浆,全都落在她绸裙和棉靴上,原本纯白的衣裳顿时污迹斑斑。她发泄一阵之后也没好转,甚至怒火中烧,一时跺脚、一时用手拍打身畔的芦苇等植物。
烂草淤泥所散发的污浊气体,很快就侵蚀了杨清清细腻的皮肤,她脸颊便起了些红斑,勃颈处更是奇痒难忍,她心知不可用手去抓,此时越想越觉委屈与无助,手背又被带刺的草藤给划破,痛得她呼出声来,也不敢再找草藤宣泄心中的不畅。
脖颈的奇痒,手背的刺痛,心里的憋屈,遭遇的窘境,湿身的羞辱…等等,所有负面情绪在这刻全都涌进了她心头。
“呜呜…啊…啊…”杨清清突然嚎啕痛哭:“坏蛋,坏草…混蛋泥巴…笨藤蔓…你们都来欺负我,你们只管欺负我…”
她越哭越是伤心,然后蜷坐在草地里抱头大哭。她八岁跟随师父学习拳脚功夫,十八岁时告别慈父背井离乡独自闯荡,她以为自己可以做些很有成就感的大事,想要成为一名拥有正义感的贼寇,从此她开始了她劫富济贫的生涯。
可她发现她并不受同道的待见,等她知道主要缘故全因自己是个女儿家的时候,她便敛去了自己柔情似水的少女妆容,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具,结果她成功了。此后她学会用冰冷的态度对待他人,她发现这样做别人都会畏惧自己,于是她踌躇满志、得意忘形,然后她又学会呵斥或威慑他人,结果她再次取得了成功,不少人对她望而生畏。
她纵身跃进这滚滚红尘只有两年时间而已,她先后学会拿眼瞪人,学会冷若冰霜的待人态度,学会威慑不服从自己的人,但是她终究没能理解‘人心叵测’四个字。
她只是个涉世不深,非常单纯容易受骗的女子。她不懂,表面的伪装其实只是一戳即破的纸老虎,心灵的武装才是坚不可摧的营垒,心若不坚、身即再强也只是一具残躯罢了。
“爹爹,我想你了,他们都要欺负我…”杨清清哭得更加厉害,她不住抽鼻子、抹眼泪。
晚风成片成片偃倒她身畔的芦苇草,大面积水生植物像跌宕起伏的海浪,带着咆哮、带着呼喊、带着悲鸣,将她淹没在这孤冷的海洋里。
她裹紧了自己湿透的身体,蜷在晚风里瑟瑟发抖,嘴里喃喃自语:“坏蛋爹爹,你也是个油腔滑调的贼徒子,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女儿……只是很想你。”
<a href=http://www.*****.com/?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