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要证据,那我便给你一个证据。”江城锦斜眼看着张德亮,说道:“府尹大人,牢中重犯周中天可以作证,他当晚亲眼目睹草民被两个小厮抬进了张家。”
应天同知在旁冷冷笑道:“周中天前些天当街怒杀县衙捕头胡茂,他本就罪不容诛,况且此案还未审理,他又有何资格给你作证?想来,是你在牢中收买了他。”
“谁说周中天不能作证?”堂外突然传来低沉的嘶喊声。
堂内众人循声望过去,堂外百姓自觉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发髻歪斜,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污渍邋遢,似是深山野人般的青年走进了大堂。他其实正是江城子,他脸上还糊着一层薄薄的黄泥污垢,一对还算有神的眼睛,来回扫视堂内所有人。
江城子前一刻犹在苦苦寻找下山的路,直到晨雾散尽,他才看清自己身处的高度和位置,于是一路直奔下到山底。与此同时,柳家的管家恰好送柳千叶去了私塾,他正巧下山喂马的时候,在车旁碰见了江城子。江城子见到他时,才知道柳千叶便在矮山的私塾,又从他口中得知江城锦今日受审的消息,于是让管家驱车送他赶回县衙。
江城子以这幅模样迈进大堂,漫说应天府尹或应天同知,以及朱祁钰不认得他,即使刘县丞和赵主簿也没认出他,其他站堂衙役同样没能认出江城子,他们都认为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扰乱公堂。
应天同知当场发作,他指着江城子,斥道:“你这小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居然也敢扰乱公堂,来人,速速架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江城子知道此时高坐堂中的正是应天府尹,却不知身旁这位是谁,便盯着应天同知,反问道:“你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你也敢打我么?这江宁县几时由你做主的?我怎么不知道?”
此话一出,满堂俱静,刘县丞和赵主簿听这声音格外熟悉,他们细细回想一阵,又上下打量江城子两眼,终于认出了他。他们一起走过来,刘县丞欣喜地问道:“江知县,你这…这模样?”
他话到此处,不知如何去问。
堂内堂外所有人一听此人竟是江城子,他们纷纷举目望了过来,数十道目光一齐端望江城子,确实越看越像,也越看越觉不可思议,均是疑惑江城子为何如此狼狈,失踪期间到底遭遇过何种险境。无论如何,堂外百姓坚信江城子不是故意失踪的。
应天同知不由愣住,他忽然昂首挺胸,派头十足,恚怒说道:“本官乃是应天府同知,难道还打不得你?你身为江宁知县,竟敢玩忽职守,有案不办,故意失踪,搞得江宁县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你不仅毫无羞耻之心,毫无悔改之意,居然还敢这般模样站在此处,你这是玷污公堂,藐视朝纲,还不快退去一边,此处也是你能够站得地方吗?”
江城子闻言,认定这家伙话中火药味很浓,好似自己欠他一堆银子,无缘无故数落污蔑自己。江城子自认自己最不怕唇枪舌战,然而他刚刚张开嘴,刘县丞和赵主簿便在耳畔介绍应天同知的职务,也顺便提了提昨日应天同知指出的弊病。
江城子听完之后更有底气,他看着应天同知,并不留情地讥笑道:“我堂堂江宁知县,管一县之行政,掌一县之刑狱,你一个并无实权的佐官,有何资格指责我这个一县正官?你除了品级比我高之外,还有其他胜我一筹的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江宁政务指手画脚?还言之凿凿诋毁朝廷命官,我看你这是目无法纪,越权滋事,狗拿耗子。”
刘县丞和赵主簿心中大呼:痛快,实在痛快,这张嘴当真有如利剑。
“你…你…”应天同知气得张口结舌,他确实没有多大的实权,本就没有干预其他县务的资格,他所能行使的权力,必须要经应天府尹点头同意,或代替应天府尹行使职权,不像江城子可以随意调控江宁县各部衙门。
应天府尹高坐堂上,他面无表情,不笑不语,他没有兴趣去管这类口水破事。应天同知无言以对,只得悻悻然地低下了脑袋。朱祁钰颔首微笑,他格外欣赏不畏权贵,敢直言不讳的人,他看着江城子,开口问道:“江知县,你为何说一个当街怒杀捕头的重犯,还能上堂作证呢?”
江城子早就注意到了朱祁钰,只是并没猜透朱祁钰的身份,他抬脚走来案台前,拱手揖礼:“江宁知县,江城子,见过府尹大人,请问那位公子是谁?”
应天府尹看着他淡淡说道:“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照实答话。”
江城子也能明白朱祁钰的身份并不简单,他走来朱祁钰面前拱手一礼,然后转身面向堂内堂外所有人,说道:“胡茂贪张枉法,欺压百姓,敲诈勒索,无恶不作,更在塌房妓馆时害死了一个姑娘,他不仅不知悔改,并且欺上瞒下,自行掩埋尸体,周中天得知此事,有心挖出尸体,替死者沉冤得雪,不料在挖尸的过程中被胡茂撞破,胡茂再生杀念,意图坑杀周中天,周中天命不该绝,逃过一劫,但是胡茂竟然丧心病狂,于当日杀害了周中天的老母,周中天本性耿直,全因丧母之痛,才会怒杀胡茂。”
江城子提高嗓音,大声说道:“试问,胡茂若是数罪并处,他本该一死,但是周中天仁义孝顺,他为何不能上堂作证?”
他转身去看应天同知,问道:“倘若同知大人说我有案不办,所指胡茂一案,请问,此案还有办理的必要吗?”
应天同知哑口无言,堂外百姓此时才知道周中天怒杀胡茂的原因,他们中也有人曾遭受过胡茂的欺凌,于是扯着嗓子喊了声:“周中天理应无罪,胡茂的家人也该受到惩罚。”
朱祁钰看着江城子点头笑道:“好,江知县正义凛然,秉持宽宏治县,果真难能可贵。”
他转头看向应天府尹,说道:“请府尹大人今日顺便办理周中天一案,该判周中天无罪释放,没收胡茂所贪之脏银赃物,若他家人还敢聚众闹事,可全部收监,容后严办,如此一来,周中天便是无罪之身,自然能上堂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