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茂迎向疾风骤雨,跨过一丛丛草林直奔周中天。他身为衙门捕头,向来骄横跋扈、心狠手辣,可不似他们那般胆小怕事。他此时只想一刀结束了周中天的性命,反正这附近也没旁人在场。
周中天还未察觉到危险正向他逼近,他低头看着眼底的深坑,看着小姑娘已近腐烂的身躯,他一时没忍住愤怒地骂道:“畜生,这群畜生,竟连这么小的姑娘也不放过。”
胡茂已经奔至身侧,他借着奔跑的惯性一跃而起,当头一刀便想砍裂周中天的脑袋,嘴里破口大骂:“周中天,你这找死的狗东西,爷可容不得你。”
其实在胡茂近身之时,周中天便已经瞥见了一条黑影,他此时迅速反应过来,调整好自己的方位,看清来人的动作之后,便将铁锹横在了额头前。胡茂跃身一刀砍中了铁锹的横杆,这横杆是由手腕粗壮的硬木所制,所以不管是佩刀的锋利程度,还是胡茂本身的力量,都不足以一刀斩断横杆。
周中天此时方才看清来人黝黑丑陋的脸面,他非常熟悉这张脸,也对这张脸深恶痛绝。长期积累压抑的愤怒,促使周中天没有后退的理由,于是他想也没想,突然提起右腿猛地踢向了胡茂的腹部。胡茂才刚刚站稳脚直起腰,猝不及防便被周中天一脚踢中,他痛苦地闷哼两声,然后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急降地雨帘隔开了他们,他们各自抹了把脸庞的雨水。周中天盯着胡茂,怒斥道:“人面兽心的家伙,你敲诈勒索,欺凌百姓,盗人钱财,简直无恶不作,今晚竟然还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要将你抓去衙门,让大家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胡茂气得咬牙切齿,他歪头吐了口唾沫,冷冷笑道:“看样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爷看你是不懂这个道理,你下辈子…再去衙门告爷吧!”
胡茂话音刚落,便举起佩刀砍了过去。
噌铛一声,周中天挥动铁锹挡住了胡茂的佩刀,他力量胜过胡茂,仅此一下便将胡茂手里的佩刀震落在地。周中天紧随一脚,踢中了胡茂的胸膛,胡茂受力后倒,脚底踩中一颗浸水的小石子,顿时向着后方草丛里摔了个面朝天。周中天前跑几步,正当胡茂起身之时,他将手里的铁锹往前一送,毫无偏差地抵住了胡茂的喉结。
“这…你…”胡茂惊恐失色,他没想周中天竟然壮如蛮牛,他目中的怒火无以复加,但是他不敢再动一下,只得摊开了双臂,摆出一副求饶的姿态。
周中天稍稍使些劲,铁锹抵得更近更紧,他激动地怒吼道:“你是欺负人欺负惯了,见人就自称爷,你凭什么敢称爷?凭你是衙门的捕头?你欺软怕硬,你除了会欺负像我这样的老实人,你还会欺负谁?只因我老实本分,就该让你欺负吗?老子难道不能做一回爷?你说话呀?你还敢不敢欺负老实人?”
倾盆大雨直落在胡茂的口鼻,他是个绝对识趣的人,既然性命已在铁锹下,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顶撞周中天,他讪讪笑道:“周爷…周爷…我叫你爷,我知道错了,你莫要激动,你可不能杀我,你杀我等于犯了案,你自己也逃不掉,你不是想把我送进牢房吗?这便去吧!我全依周爷你的指挥,你周爷说了算数。”
周中天本性耿直,他当然没想过就地杀掉胡茂。
便在他想着如何控制住胡茂的时候,牙人却突然惊醒了,他慢慢坐起身来,下意识地举目四顾,竟然看见了周中天的背影,他目光下移,居然会是胡茂。牙人不知胡茂何时来的,眼下这种情况又是十分危急,他心里格外害怕,他不知所措,便想偷偷钻进草丛逃离此处,却不巧被胡茂发现了他。
胡茂心中大喜,给他连续使了几个眼色,暗示他从背后袭击周中天。牙人不敢违背胡茂的意思,只得摸起地上的木棍,悄然无声地逼近周中天。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当即把牙一咬,重重一棍子敲中了周中天的后脑勺。
“啊!”周中天痛叫出声,已是头破血流,摇摇欲晕,鲜血伴着雨水沿着后颈淌了下来,染红了他鞋边的黄泥。
胡茂看准时机翻身而起,他冲过去夺走铁锹,照准周中天的额头砸了下去。
嗙地一声,周中天摇晃了两下,还是向着后面栽进了深坑。
牙人见此一幕,不由唇齿发抖,双腿颤栗,他有胆量萌生杀人的想法,却不敢直面杀人的后果,他慌忙跑来胡茂的身旁,一面抹着雨水,一面颤声问道:“胡…胡爷…这该怎么办?这又多了条人命?我可不想死啊!”
“废物,看你这怂样,你怕什么?”胡茂将铁锹递给牙人,低头盯着深坑里的周中天,冷笑道:“他既然自己挖好了坑,你便把他给埋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附近阴森的槐树林:“你放心,我会斩草除根的,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牙人刚刚接住铁锹,忽然听见此话,他双手不觉一松,铁锹掉落在地,牙人又急忙弯腰捡起,惨笑说道:“胡…胡爷,您…您开什么玩笑?周中天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么?他哪里还有根可除的?我看,还是不要再杀人了。”
胡茂瞪向牙人:“你别忘了,你也是凶手。”
他讲完话,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牙人便丢弃了铁锹,逃离了槐树林。
翌日清晨,暴雨初霁,天空豁然敞亮。
挂在树梢的雨露经风一吹,一颗颗一点点滴落下来,落在低洼处的积水坑里,落在周中天的脸上,洗净了他面部的鲜血,他突然睁开了双眼,从积满黄水的深坑里站起身来。他此时此刻头疼脑肿,眼睑乌黑,脸色惨白,披头散发,衣上血迹斑斑,活像地狱的冤鬼。
他跨出深坑,又把小姑娘的尸体拖了出来,此时天色全亮,他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于是先把小姑娘的尸体藏进了草丛,然后往家的方向奔去。他家离此处不过七八里地,他转眼就来到了自家院门口,可是眼前一幕,令他恍如隔世,立地怔住。
土墙小院已经崩塌,茅草竹篾盖成的屋顶也已经歪斜,两扇破旧的木门也垮了下来,整栋屋院满目苍夷,家里更是狼藉满地,杂乱不堪,桌椅板凳到处歪倒,像是遭遇过山贼的洗劫。
四五个围观的村民见到周中天这幅摸样,不禁吓得退了退,也有一个老头上去劝说道:“中天,许是昨夜雨大,冲垮了你家,你也不要太难过,重新再建也是可以的。”
周中天呆呆站着,对老头的话恍如未闻,他所关心的重点并非如此。他突然醒过神来,发疯似的冲进了屋里,跑进了简陋的房间,他目光还来不及往床上去看,便先瞥见了白色苍苍的老太太竟然倒在床边。
“娘…”周中天失声痛哭,他往前趴倒在地,伏着老太太的身躯轻轻摇晃:“娘…娘…”
任他如何哭喊,老太太已然没了呼吸,并且身体僵硬如铁,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面部表情格外痛苦,显然是死前挣扎过。周中天曾经陪着仵作勘验过尸体,他能看出自己娘亲死于非命,极有可能是窒息而死的,至于凶手会是谁,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他痛哭了半个时辰,这才抱着老太太出了门。几个村民一见此景,方才记起周中天还有一个年老体衰的娘亲,他们叹息地摇了摇头,唯有默然离去。周中天在自家田地里刨了个坑,便将老太太就地给安葬了,他家生活本就入不敷出,所以没有多余的闲钱给老太太竖块碑,他只有痛哭流涕,整整哭了半天。
周中天目中无神,神情呆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此时模样更加可怕,他彻底成了地狱里索命的冤鬼。他回到家里,从柴房里取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他此时已近癫狂状态,所有的冷静与耿直荡然无存。
他现在只想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