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锦是谁,他们心中有数。此时听这捕快讲起,堂上众人惊愕地看向了江城子,却见他脸色和蔼依旧。其实江城子还未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于是蹙眉问道:“你方才说,谁状告谁…犯了奸.污之罪?”
堂上异常寂静,大家又转头看向了捕快,捕快鼻尖也渗出了细汗,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张员外,张德亮,状告江城锦,于昨夜子时二刻,翻墙进院,敲晕了小婢,奸.污了张家大小姐。”
“什么?他会做这等事?”江城子委实难以置信。
其实莫说他不信,此间刘县丞、赵主簿和一众衙役也不相信。整个江宁县谁没听过江城锦柳街小霸王的称号,他家财万贯,纵横风月场所,见惯各种名花艳柳,十里秦淮众多莺莺燕燕,任他横躺直出,何必愚蠢到自掘坟墓,来满足自己的欲念。
江城子沉默了半刻,重新坐稳之后说道:“你们先把人带上堂来。”
他转头去问刘县丞:“倘若奸.污之罪一旦坐实,下场怎样?”
刘县丞苦笑一阵,弯腰说道:“依照大明律,**者,男女同罪,杖八十,女方有夫,杖九十,若女方嫁卖给奸夫者,本妇,本夫,奸夫,各杖一百。强.奸者,处以绞刑,奸未成者,杖一百,或流放三千里。奸十二岁以下幼女者,即使双方讲和,也同强.奸论。”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当朝律法对女性的保护力度也不低于后时代,甚至犹有胜之。概因古来敬重礼法,最忌伤风败俗,但凡**者,肯定会当众杖刑八九十下,大部分会被活活打伤致死。
两列站堂衙役偷偷观察江城子的脸色,他们全在想江城子会如何办理此案。张德亮可不是普通的富贾豪绅,他张家的地位本就胜过江家,他张德亮更是左右逢源,此人极善于讨好卖乖,并且他还是应天府衙的常客。南京也称应天府,应天府尹要比其他知府高出一个品级。若是江城子徇私舞弊,可以想见,张德亮必会告上应天府。
其实南京真正的行政部门是南京六部,六部中又只有兵部尚书才握有实权,南京兵部尚书往往还挂着参赞机务的衔,会同南京守备、南京镇守太监,一起行使南京的主要政权。应天府尹虽然只是摆设,可毕竟也是正三品的高官,当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江解元,你可要秉公办理。”
听见堂外传来的怒喊,堂上众人转头去看。张德亮张员外率先一步跨进了公堂,他个矮体胖,一张大饼脸已被怒火涨成了红铜色,目中亦有寒芒忽闪,他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他身后两个小厮架着奄奄一息的江城锦,他们甫一进堂,便把江城锦往前一扔。
噗通一声,江城锦结结实实扑在了堂中,拍起了地面一蓬烟尘,他发髻松散,衣衫不整,鲜血淋漓,趴在地面动也不动,明显是叫他们用过私刑。
江城子一见江城锦如此惨状,他一时情绪失控,激动地站了起来。刘县丞不由惶恐失色,他即刻使唤衙役过去查看。衙役经过检查,走来案台前回禀道:“半昏半醒,大概已是神志不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势…”
他谨慎地看向江城子,期期艾艾地说道:“伤势…伤势颇有些严重,得及时收监救治,要等他能开口讲话,才能正式提审。”
江城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把江城锦抬下去救治。他转过脸去冷冷看着堂下的张德亮,他总感觉有种阴谋的味道。张德亮擅自使用私刑,将人打得半死不活,可是他如果想置身事外,他能够找出一千种理由,收买一万个替罪羔羊,根本就奈何不得他。
张德亮向着江城子拱了拱手,愤怒地说道:“希望江解元,不,江知县能好生办理此案,如若有假公济私的嫌疑,我张某人就算告到奉天殿,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爱女讨回一个公道。”
他从袖筒里取出一纸讼书递给衙役,说道:“事情的起因,证人证词,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请江知县自己过目。”
赵主簿从衙役手里接住讼书,他并未急着去看。刘县丞明白他的用意,就在江城子耳畔小声建议道:“大人,此案有待****城锦也不能开口讲话,最好是先退堂,改日再开堂审理。”
江城子微微点头:“退堂,择日再审。”
他先行一步转身走向了后院,刘县丞和赵主簿紧随其后。婢女百合正在后院的花厅内清扫灰尘、擦洗桌椅、摆置盆景,此时看见他们三个结伴行来,江城子的脸色又非常难看,她心里关切之极,本想上去询问,却碍于有旁人在场,于是转身进了偏厅。她很快又掀开帘子走来了花厅,给坐在中间的江城子,和坐在两侧的刘县丞、赵主簿一人奉上了一盏香茶,然后站在了江城子的身旁。
江城子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手捧茶盏看向他们问道:“这件事,你们有何看法?”
婢女百合一听要谈正事,便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大人莫急,先看看讼书再说。”赵主簿匆匆搁下茶盏,从怀里摸出讼书,抖开之后拿眼来回一扫,不禁皱起了眉头,专拣重点说道:“客香楼的掌柜说,江城锦昨夜戌时三刻带着两个娼妓进了楼,饮酒时又喊了一个舞妓相陪,亥时一刻,江城锦酩酊大醉,驱走了客香楼的舞妓,还耍酒疯掀翻了一面桌子,亥时三刻,江城锦带着两个娼妓离开了客香楼。”
“两个娼妓舞儿和怜儿说,江城锦在客香楼饮酒时,并未发生男女关系,等出了客香楼之后,江城锦就让她们回了春香院,当时正逢子时前夕。”
“张家小姐的贴身小婢说,昨晚子时二刻,她正前往张家小姐的闺房时,在一处花丛附近遭遇了袭击,随后又被敲晕,今天清晨才醒过来,她以前见过江城锦几面,所以非常确定一直藏在花丛里的醉汉,绝对是江城锦,同一时间,还有两名小厮被江城锦打成重伤之后以致昏厥,他们也认得此人必是江城锦,最后,江城锦摸进了张家小姐的闺房,将其强行奸.污了。”
婢女百合惊得掩住了小嘴,她虽然对江城锦没甚好感,却还是觉得江城锦太过自暴自弃,实不该犯此罪大恶极的贼事。
刘县丞开口说道:“此案疑点重重,漏洞百出,单靠他们的一面之词,很难叫人相信,更何况,张员外还主动收集了口供,这与他有何干系?这查案是衙门的事,他自作主张插足进来,只怕其中另有很深的隐情。”
江城子看着花厅外边的花树,点头说道:“我怀疑是张德亮因为莲台仙会的羞辱,所以故意设局陷害江城锦,但…”
他收回目光看向他们:“但张德亮为何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呢?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简直骇人听闻,丧心病狂。”
赵主簿若有所觉,看向江城子认真问道:“大人可是在怀疑,张德亮这个女儿的真假?或是压根就没有奸.污一事?”
刘县丞拱了拱手,建议道:“大人,下官以为,有必要让捕快拿着讼书一个个去盘问,如有撒谎捏造的嫌疑,即刻抓起来严刑拷打,然后,找个稳婆去给张家小姐验身,顺便调查张家上下。”
江城子想了想,颔首说道:“江城锦没能开口之前,只能先这样做。”
他转头看向婢女百合,说道:“百合,你随稳婆一起去趟张家,回来之后,将你所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婢女百合点点头:“嗯,听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