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丞和赵主簿以及一众衙役,全都惊讶地看着江城子,没想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新知县,竟有如此之深的城府,大抵还颇有些阴险狡诈。这可比李知县要敬业敢为得多,他们有必要反复思量,自己养尊处优、横征暴敛的日子,往后还有没有?
堂中百姓有的敬佩江城子,有的害怕江城子。他们之所以害怕,全因他们想浑水摸鱼,便是欺负新知县没有经验,自己可以胡乱咬人,然后从中谋取补偿。然而事实往往背道而驰,当他们见识了江城子的手段之后,他们开始胆怯,开始退缩。于是有近一半的百姓,悄然退出了公堂,堂上一下子减少了三四十人,也就宽敞了许多。
儒生经衙役鞭笞之后,已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如条死狗一般被人拖了出去,堂中留有一条条血痕、一朵朵血印,堂中百姓纷纷侧目、让道,人人心生畏惧。江城子看向堂中百姓,说道:“你们谁还有冤屈的,上前来说与我听。”
堂中暂时安静了片刻,等到恐惧的气息和血腥味稍淡一些,就见一个高胖子牵着一条老黄狗,一个矮村民牵着一头白肥羊。他们一起行至案前,一起屈膝下跪:“小的见过县尊大老爷。”
江城子看着他们:“你们有事直说。”
高胖子指着身旁的矮村民,说道:“大人,小的前些天夜里,去他家买了一头羊,由于当时夜深,所以小的也没仔细去瞧,谁知第二天早晨才晓得,这原来是条老黄狗,他以肥羊的价格,卖给小的一条不中用的老黄狗,小的亏大了。”
“冤枉啊!”矮村民大声喊道:“老爷莫要听信他的话,小人当晚卖给他的确实是头肥羊,当晚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是一手交钱,一手给羊,他第二天跑来找小人,说要用狗换羊,硬说小人卖给他的是条老黄狗,他还威胁小人,说小人如果不给他换,他就宰了小人这头肥羊,恳请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
江城子哑然无语,他看了眼瘦骨嶙峋的老黄狗,又看了眼体态肥硕的白羊,最后看向矮村民,问道:“你卖给他的肥羊,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矮村民颔首说道:“回老爷话,正是,小人家里总共圈养了两头肥羊,大小毛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江城子摇头苦笑,倘若当晚真能看错这两种家畜,若非瞎了眼睛,就是喝醉了酒,抑或某人偷梁换柱。江城子沉思了半晌,看向高胖子,问道:“你当晚饮过酒吗?你们两个之前认识吗?”
高胖子如实说道:“小的当晚没有喝酒,小的也不认识他,小的只知他是岭村人,平时也没见过面。”
江城子继续问道:“你当晚真没看清楚,你买的是狗还是羊?”
矮村民心急如焚,忍不住插话道:“大老爷,小人家里没养狗,哪里来的狗卖给他?肯定是他第二天换成了老黄狗,所以想来讹诈小人,就算是瞎子也能分清这狗和羊的区别,何况是一个睁着眼睛的活人,他故意说没看清楚,定是想钻空子诬赖小人。”
“你胡编乱造,我…”高胖子似乎忽然想了起来,他匆忙改口说道:“大人,小的当晚带回去的确实是头肥羊,但是第二天早晨去看,就变成了老黄狗。”
“大人,您可听清楚了,这是他自己讲的。”矮村民高声呼道:“小人卖给他的肥羊被人偷了,或者是他自己换了,这与小人实在没有半点关系,这损失也该是他自己的,怎能连累小人呢?”
“你们先莫要吵。”江城子从座上走了下来,他行至他们面前,低头看着老黄狗,说道:“你们两个先站开,站得越开越好,这狗就留在中间,然后你们同时唤狗。”
堂中众人不知江城子是何用意,矮村民和高胖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遵循江城子的意思,立时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们两个一人站定靠墙的一头,然后同时唤狗。这老黄狗摇了摇尾巴,左右望了他们一会儿,始终停在中间转圈。但是没过多久,老黄狗突然叫了两声,然后摇着尾巴奔向了矮村民。
矮村民慌乱失措,眼见老黄狗越跑越近,他偷偷抬脚使劲踢向了老黄狗的腹骨,本想驱走老黄狗,谁知弄巧成拙。这老黄狗凄凄惨嚎了几声,然后乖巧地摇着尾巴,趴在了矮村民的鞋边。堂中众人终于明白了江城子的用意,这老黄狗分明是矮村民养的,不然绝不会赶也赶不走。
高胖子指着矮村民,破口骂道:“狗日的,这狗果然是你的,定是你当晚尾随老子回家,然后将肥羊换成了老黄狗。”
江城子冷冷瞥了矮村民一眼,他抬脚走去台前坐定,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看向低头不语的矮村民,喝道:“还不滚过来。”
“大老爷,小的知错了。”矮村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痛哭流涕一路爬来案前,声嘶力竭地哀求道:“小的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请大老爷开恩,开恩啊!”
江城子也没理他,转头去问刘县丞:“他这该如何来判?”
刘县丞弯腰说道:“该杖二十,赔还所有损失,再额外补偿,小胳膊刺‘诈伪’,若二犯,则杖之警醒,并在脸上刺字,三犯,可处极刑,或削籍流放三千里。”
江城子点点头:“照办。”
两个衙役从左右出来,当堂拔掉了矮村民的裤子,然后照准屁.股下板子。
“啪啪啪…啊啊啊…”矮村民鬼哭狼嚎似的:“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知错了…”
堂上百姓不忍直视,他们算是真正见识了新知县的手段,简直该打就打毫不手软,更无情面可讲。如此一来,不管有冤没冤,又有大部分人吓得退出了公堂,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堂上最后只剩两个头戴笠帽的渔夫。这矮村民刚刚挺过二十板子就昏了过去,然后由衙役拖下去刺字。
江城子看向堂上最后两个渔夫,一个七八十岁,肩头挎着鱼篓子,一个五六十岁,提着两尾筷子长的鲫鱼,问道:“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同时上前,年幼者先说道:“县尊大人,小人世代靠捕鱼为生,今日如同往常一样撒网、收网,不料刚一上岸,这老头就拦住了小人,非说小人手里这两尾鲫鱼是他的,这河鱼天生天养自古无主,是谁捕的,自然该是谁的,小人请县尊大人评评理,他凭什么能说是他的?”
年老者反驳道:“县尊老爷,这两尾鲫鱼其实是老朽先钓到的,它们腹中还有老朽钩上的曲蟮,并且老朽还将它们装进过鱼篓子,只是不巧鱼篓子打翻了,所以让这两尾鲫鱼溜进了河里,恰好被他撒网捕上了岸,这鱼嘴上还有钩孔,大老爷只需拿去一看便知。”
年幼者微怒说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既然鱼跑了,怎么还是你的?难道只因为我又将之捕上了岸,所以你想讹我两尾鱼?”
年老者不依不饶,非常坚定:“我用尽了一百条曲蟮,才钓到这两尾鲫鱼,你要么赔我一百条曲蟮,要么赔我两尾鲫鱼。”
刘县丞忍不住恼火地说道:“真是荒谬,真是胡闹,这点屁事也需上堂对峙?你们真以为衙门里很清闲吗?”
他话锋一转,说道:“干脆这样,这鱼,你们一人一条,谁也别再多说了。”
年幼者想了想,说道:“竟然老爷们开了口,便算小人倒霉罢!”
他丢下一条鱼,愤然离去。
年老者捡起鱼,欣然离去。
江城子深深吸口气,起身欲走,一个捕快飞奔进堂,抱拳说道:“大人,张员外,张德亮在外击鼓鸣冤,状告…”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江城子,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状告江城锦…奸.污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