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不少看客注意到了江城子,有人惊呼:“莫非此人就是江解元?”
“嘿,果真是江城子,江大老爷,但…怎醉成了这样?”
“早闻江解元没有吃花.酒的嗜好,这肯定是在家里吃醉了酒。”
“千杯不醉的江解元也能醉酒?他定是假装的。”
看客们众说纷纭。画肪上的姑娘们听见这边的惊呼,她们踮脚去望,确实看见一个跌跌撞撞的白衫青年,她们又细细看清还真是江城子,有些烟水姑娘就矜持不住了,从甲板上跳了下来,只想凑近些看看江城子的长相。
某位烟水姑娘立在甲板已是泣不成声:“江解元来了,奴家却没有参选的资格。”
她身旁一女劝道:“你也莫要哭,又不是只你一个,我们姐妹不都一个样儿,人家江解元可是天上飞的,我们只是地上爬的。”
某位年纪不大,大概还未梳拢的小姑娘,在甲板头端喊道:“江解元,您能赏给奴家一首诗吗?”
她边上一艘画舫的姑娘们禁不住嘲笑起来:“你这妮子,旁的本事也没学全,就管人家要起了诗,你没些弄箫策马的好本事,谁愿来搭理你呀!我们姐妹都没个机遇,你这妮子少做美梦了。”
她身旁人迎合道:“就是,如果可以借助江解元的名头,你真就一步登了天,这可比女状元强得多。”
“江解元平时也不爱搭理我们,我们谁也没这个机会啊!”
“人家可是有柳小姐的,当然懒得看我们。”
“姐姐是说柳千叶吗?就是那个柳苑深闺卧姮娥的柳千叶?”
“除了她,这南京还有谁配得起江解元的,你早些烧香拜佛,争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在这美好的夜色里,在这桃花怒放、莺歌燕舞的河畔,江城子无疑是最全场最耀眼的人,大家此时全注视着他。他踏着木质的台阶一步步登上台子,突然脚底一滑绊着婢女百合一齐滚了下去。幸好河滩土质松软,也有小片新绿的芳草,他们摔在草地里,婢女百合连拉带抱将他扶了起来。
“哈哈…这江解元真是个奇人呀!”
“这就叫天赋异禀,但凡出类拔萃的人,往往是与众不同的。”
“真让人担忧,也不知江解元摔疼了没。”
台上台下和画肪上的人捧腹大笑,也有少数姑娘面泛心疼之色。
江城子摇摇晃晃再次踏住台阶,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落坐在江城锦的旁边。其他八位评艺先生面带笑容看向江城子,或嘘寒问暖、或拉拉家常、或慰问身体,一个个示好献殷勤。只是非常可惜,江城子显然记不住他们的脸。
一位浓妆艳抹的俏丽妇人欣然登台,她面向众多看客,扼要讲了讲莲台仙会的规则,又大势吹捧秦淮河烟水姑娘的优点,也顺便介绍了自家画舫的姑娘。她最后回身看向江城子,笑盈盈地说道:“都知江解元才情卓越、融古通今,这莲台仙会有幸得江解元两次压轴,真是万幸之事、锦上添花,奴家代表秦淮河所有主事和姑娘们谢谢江解元了。”
她行过一礼,接着笑道:“去年莲台仙会,江解元给女状元赠了一首诗,今晚便以江解元的新作拉开序幕,如果谁家姑娘侥幸博得女状元的美誉,就把江解元今晚的新作赠送于她。”
一听这话,河滩看客们兴致盎然,场间一片哗然,他们也已展开了讨论,有人猜想江城子今晚会作一首怎样的诗,也有人猜想今晚谁家姑娘能得到这首诗。画肪上那些没有资格参选的姑娘们已经哭花了脸,他们相拥搂抱痛哭流涕,相互倾诉心中的苦闷。
“奴家的命怎就这样惨?只怕此生也得不到江解元的诗了。”
“人生也就如此了,这活着还有甚趣味?倒不如一死百了罢!”
有的寻死觅活,有的悲天悯人,有的哭成一团,有资格参选的姑娘们自然欢天喜地。然而婢女百合站在江城子的身后,却是掩住了小嘴,瞪圆了杏眼,表情非常惊恐,心里直呼:完了,完了,要坏大事情了。
江城锦坐在一旁笑而不语,他心知一首诗根本难不倒自己的堂兄,莫说一首,纵然连作三首也只是弹指之间,真可信手拈来矣!这当然是指往日的江城子,至于如今则不可相提并论,可惜江城锦并不知内情。
江城子听见这俏丽妇人的话,登时酒醒一半,差点从圈椅上滑落下来,额角也不禁惊出了冷汗。他原本是想借醉酒一事,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却料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他放眼四顾,扫见他们眼中的期待,扫见他们迫切等候的神情,他依旧一筹莫展。
他们知他饮醉了酒,但是醉酒恰是灵感的源泉,此时不作更待何时?
“哈哈…”江城子突然仰头大笑,他撑住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今晚许是喝多了酒,是以头疼欲裂,没甚灵感,我可否改日补上呢?”
此话一出,河滩一片沉默,他们皆因此话惊愕不已。画肪上相拥而泣的姑娘们收住了泪,她们举目望向台子这边,嘴边隐隐含笑,既然自己得不到诗,别人也得不到,当然最好不过。
这俏丽妇人与其他评艺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从他们眼里看见的意思是,理应作出一首,不然莲台仙会太显寻常,明日大街小巷也少了些话题。
她领会了他们的意思,看向江城子吃吃笑道:“江解元真会说笑,谁人不知江解元醉酒诗百篇呀!怎会没了灵感呢?您这一出可是莲台仙会的第二大看头,假如少了您这出,莲台仙会真个是少了光环、褪了颜色,只怕太过普通了些。”
某位评艺先生最先开口说道:“对,江解元应该作出一首。”
张德亮颔首道:“老夫赞同,还请江解元费些脑力劲儿。”
江城子听他们也开了口,他实在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得点了点头往前踱了两步,他举头望向夜空升起的明月,霎时灵感忽来,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嗯…大概好了。”
他冥思苦想只能想出这首流传千古的佳句,其实也很符合他此时的心境,他醉醺醺地笑了笑,然后坐回了圈椅。
这一刻,河滩众人目瞪口呆,他们谁也不敢相信,堂堂江南大才子,乡试第一名的解元,居然会剽窃前唐著名诗人李白的静夜思。
“好好…”婢女百合从未听过静夜思,她真以为是江城子所作,一时间喜上眉梢拍手叫好。河滩所有人哑然无语,他们望向婢女百合,真不知她这喜从何来。众人陷在惊异的深渊里自拔不能,心里犹在想:江解元今晚在玩什么花样,莫非是诚心逗大伙开心?
前一刻因为得不到诗,以致伤感痛哭的姑娘们,忽然掩唇娇笑起来。前一刻因为有资格参选,所以欢天喜地的姑娘们,此刻哭花了脸,她们相拥而泣,泪流不止。
“呜呜…竟然是静夜思,这让奴家怎生是好?奴家是霜雾、还是故乡啊?”
“呜呜…江解元好没道理,平白无故尽管捉弄奴家。”
“真真伤了奴家的心,也不想参加莲台仙会了。”
“谁得了这女状元,岂不要背个月光、霜雾、或故乡的称号?”
“这叫我们姐妹往后怎地见人?我也不想活了…反正没了脸儿。”
至此角色互换之后,这画舫上的姑娘有大部分成了带泪花脸,只有个别姑娘比较镇定,因为她们并不在乎这首诗的内容。有些还想参选的姑娘们,就匆匆去舱内搽粉描眉、整理妆容,毕竟自己的名声最是重要。
婢女百合这时才发现全场只有自己一个眉开眼笑,其他人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看,她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正逢长身体,身材越加婀娜挺秀,该丰满的地方正如雨后春笋一般突生猛涨,因此才会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她胆怯地垂下了双臂,她并不习惯被人特别关注,她红了红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台上的评艺先生和俏丽妇人傻傻愣住了半晌,江城锦亦是大感惊疑,他看着江城子的侧脸,他思绪混乱,却又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