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店家左右端望了江城子两眼,感觉似曾相识,细细一想终于认出了他:“哎哟!这…这莫非便是本县的解元老爷?谁家姑娘能有如此福分,竟能叫解元老爷亲自来买女家姿物。”
江城子醉眼视物模糊不清,他晃了晃脑袋说道:“你快些去取来胭脂水粉,还要润发膏,镜匣子,手镯子,垂珠子,花簪子…嗯,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要凑够十两银子的数,可不能弄虚作假啊!”
十两并非小生意,店家笑得合不拢嘴,他浑家闻声出来瞧了瞧,这妇人并不认识江城子,但也知这是位财大气粗的大少爷。这店家两个一齐帮江城子挑选所需的姿物,他俩欣喜若狂时不时笑着斗两句嘴。他们转眼就将东西拿来给江城子过目,顺便介绍材质份量或出处。
江城子付了他们十两银子,然后将包好的姿物塞给了婢女百合,温和笑道:“这些全是给你买的,你这大姑娘了,也没个装饰,怪不好看的。”
“啊?送给我?”百合分外吃惊。
江城子要送她这些东西,全因方才的谜底,即使她并不知情,江城子也觉过意不去,重重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你若不收,我可要恼怒的。”
婢女百合抱着这些东西不知所措,她急得落泪:“少爷,这太贵重了些,我以为你是要送给柳小姐的,我怎么能收呢?这使不得的。”
“柳小姐?我送她作甚?”江城子一副醉态,一脸醉笑:“她自有人给她送去,也不该我操心的事儿,倒是你,你无亲无故的,我不来心疼你,谁人来心疼你…哈哈,你快些收了,只管收了,休要磨磨蹭蹭的,别叫我恼怒…别叫我恼怒…”
他嘴里咕哝着,歪歪倒倒向着门口走去。
他的话格外煽情,婢女百合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情难自禁又落了泪。不曾有人给她送过胭脂水粉,这类女家用品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奈何她只是身份卑贱的婢女,她自己也没闲钱去买。她在这社会上地位低微,属于大部分人呵斥使唤的对象,从没感受过他人给予的温暖或真情。
婢女百合擦了擦眼梢的泪珠,紧紧搂住自己怀里心爱的包裹,她醒过神来就去追赶江城子。
夜幕来临,深蓝色的夜空只有七八个星斗。秦淮河畔遍植桃树,朵朵初绽地桃花别在枝头分外粉嫩娇脆,有些画舫的甲板可以外伸至桃林,画舫的姑娘们就在桃林傍花抖袖、伴风奏曲、与人寻.欢、和人作乐。
秦淮河的河滩搭了座四方形的台子,台上铺着绣花的薄毯,撒了些桃花的花瓣。台子四面出角各竖了根竹篙,一串串彩灯自上往下垂落在台角,绚丽夺目的灯火照得整座台色彩缤纷,还有十张圈椅成排放在台边。
这时已有许多看客聚在台子的四周,更有大群看客正往这边陆续涌来。他们大部分是南京普通的庶民,或行商坐贾的、或纺织耕地的,皆因莲台仙会的名头,所以想来一睹秦淮河众多烟水姑娘的芳姿。
其实莲台仙会就是当时的选美大赛,她们不仅要有艳压群芳的美貌,也要熟识诗词歌赋,更要懂得音律或歌舞书画。如今的娼妓讲究色艺双绝,若是只凭一张娇美的容颜取悦男人,绝非长期可取之路。
但凡文人墨客进青.楼最重调.情,不在于发生男女关系,既要调.情,那么彼此间的才情当然要处于伯仲之间,如此方能调出味道调出‘性’趣。自古墨客进楼,无非是想寻求灵感或激.情,譬如苏东坡、柳永、李白、白居易等诗词豪客,皆是此道行家。
其实导致这一现象发生的主要因素,大抵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世男女成亲之前,有九成以上只见过两三面,他们彼此间缺少情感的基础,缺少思想的沟通,便是缺少一种名为恋爱的感觉,再因骚人雅士很多是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性格,以致他们渴望情感的浇灌,往往这种即生疏又贴心的情感,只有娼妓才能带给他们。
因为这个时代稍有些家业的男子从不缺‘性’,他们缺少的是‘情’,而这个时代的娼妓少有缺钱的,她们年轻时的物质生活非常优渥,也因身不由己或诸多限制,她们即使拥有再多的钱财,也只是一堆玩物,因此她们缺少的也是‘情’。所以,假如肚子里没点墨水,只懂甫一上来就宽衣解带寻求发泄的男人,通常情况很不受花.魁们的待见,她们会认定这类人十分肤浅。
如果没有如今莲台仙会的雏形,也就没有后来的李香君、柳如是、陈圆圆、卞玉京等秦淮八艳,更加不会留有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抑或风.流雅士与秦淮名.妓的情感佳话,虽然这些佳话都以悲剧收场。
这时浩浩荡荡的人潮隔开了一道口子,江城锦轻摇折扇向着台上行去。很多画舫上的姑娘遥遥看见江城锦,她们禁不住迷了心,开始娇笑喊闹。江城锦不仅有才,并且知风情懂趣味,更会玩些旁人所想不出的新鲜玩意,所以他极受秦淮河烟水姑娘们的青睐。
江城锦行至台上往圈椅一坐,他左右看了看没见江城子,就使唤身旁的小厮去寻找江城子。莲台仙会共有十位评艺先生,除了江城子和江城锦之外,还有南京享有盛名的老.鸨,也有在画舫或青.楼打滚了三四十年的老龟.公,以及商家等等。
其他几位评艺先生陆续上台,他们相互长揖见礼,然后随意寻个圈椅坐定。他们每个人的圈椅上早就放了本芳谱,便是一本记载了此次参选者的花册。能有资格参选的娼妓,全是各家精心调.教的花.魁,较为寻常的庸脂只能站在画舫上看着。
各家参选的花.魁已在甲板等候,她们人均只有一次登台的机会,每位评艺先生也只有两票。参选者登台表演之后,评艺先生如果认可,就可提起身旁的笔,找准芳谱上的名字轻轻一勾,得票多者,分别冠以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的美名。
这时某位评艺先生忽然开口说道:“我听说,清泉姑娘是十里秦淮的一簇水仙花,她声音婉转动听、清脆怡人,曲调之造诣已登巅峰,纵观全国之能女,少有能望其项背的,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张员外,你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她,是想暗示我们都留意她吗?”江城锦看向这讲话的人,冷笑说道:“清泉性格太冷,我不喜欢,即使她出场,我也不会选她。”
张员外张德亮人矮体胖,他不过五旬年纪,在江宁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并不惧怕江城锦或者江家。他隔着两个人斜眼瞧着江城锦,冷声回击道:“如此看来,只怕锦少爷是夹带了私人怨念,你又如何能做到公平公正呢?”
江城锦瞥了他一眼,抬头望向竹篙上的串串彩灯,毫不在意的说道:“自然,难道你们没有吗?我就不信你们心里没有认定的人选,此时再说公平公正岂不可笑之极?与其说这是莲台仙会,倒不如说是欣赏一次众多花.魁云集的风采罢了!届时,该选谁,该弃谁,还不是凭借你们之间的交情,或者收了些礼物、得了些好处,替人办事造势而已。”
江城锦常在此中混迹,自是熟知其中的潜规则,连他自己心中都有不二的人选。他此时一语道破,其他八位评艺先生淡然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便在这时,百合扶着江城子正往台子这边走来,他醉态醺醺,每走两三步总会倒退半步。婢女百合累得满头大汗,刚才还陪江城子摔倒了两次,不过她满脸恬静的微笑,心里面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