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正想要开口询问,江城梦抢先说道:“弟弟,你这方面的记性真是差劲,十里秦淮所有的画舫,要在今晚举办莲台仙会,她们去年第一次举办时,你是不请自去,所以她们去年便让你充任评艺先生,今次她们盛情邀约,这事儿自然推脱不了。”
他话到最后刻意强调了一句。
江城锦笑道:“子城哥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可是秦淮河群芳斗艳的盛事,她们谁不盼着子城哥能够亲临秦淮河畔,莫非子城哥真忘了这回事?”
江城子终于明白江城梦为何会随他一起来,匆匆苦笑道:“我当然记得。”
江城梦给江城子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届时定要谨慎应付。
江城子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每逢夕阳西沉,寂静的秦淮河便会渐次苏醒,许多白昼时泊在沿岸休憩的画舫,都会选择傍晚时分驶进内秦淮,也就是秦淮河最繁荣的十公里,美其名曰:十里秦淮柔情梦。这段秦淮水路从东水关进城往西流淌,绕过莫愁湖经由上浮桥和下浮桥,再通夫子庙过报恩寺,由长千桥从西水关出城。
此时此刻,十里秦淮正演着万舸争流巧梳妆,乘风破浪入梦乡的壮丽景观。众多烟水姑娘们迎风站在甲板上,她们个个粉妆玉琢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已在甲板上吹拉弹唱,似在与河中其他画舫上的姑娘斗艳搏艺,有些仍是忙于施粉描眉梳发整衣。
在莲台仙会举办地附近一家酒楼的雅间里,江城子推开木窗往下眺望秦淮河,尽将最旖旎的艳.景收入眼里,河畔上如繁星闪耀的彩灯照进河里,再随浪花荡漾开去,宛如千万条泛光的游龙,各种娇笑嗔怪的声音伴风传来耳畔,他情不自禁看得有些入迷。
江城锦斜斜倚坐在圈椅上,两条腿相交搁在桌沿,他回头瞥了江城子一眼,怪笑道:“子城哥,你怎像是第一回看见这种景象,莫非真忘了秦淮河的美丽吗?或是说,你眼里依旧只有功名仕途,其他东西皆是皮囊臭骨呢?子城哥呀…子城哥,小弟劝你勿要太痴迷书卷上的内容,也得留些时间给兄弟我,我们兄弟可是愈发疏远了。”
婢女百合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相扣一起,由于她不想看见江城锦,所以一直垂头沉默,此时听到这话,她抬头耸了耸鼻子,心想:又在转什么鬼念头,就是喜欢拉住少爷去疯,真是不可理喻。
江城子走来桌前坐定,随口敷衍道:“我是什么性格,你应该很是清楚,莫怪兄弟我不给你留时间,实则是我的时间也不够用。”
“小弟当然晓得子城哥是个大忙人,平时也不敢随便去打搅,生怕惹怒了大哥。”江城锦摇开折扇,轻轻一笑说道:“大哥很快又要进京殿试,不日便会进翰林院,届时分隔两地,我们兄弟会面的机会也就少多了,趁大哥你尚在江宁县,小弟我务必要做几次东家,要不然,真担心大哥忘了弟弟我。”
他话音刚落,相击一掌,一群娼妓推门进来,她们装扮妖艳,发髻松散,秀发只用一支步摇胡乱绾住,似是将将从睡梦中醒来。然而她们腮间均是淡抹脂粉,娥眉描得弯而长,各色肚兜外露,锁骨高凸,顾盼间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行走时婀娜多姿分外撩人,明显是精心打扮过,她们一齐行来桌前,弯身见礼时内裳下坠,露出大片细滑的肌肤:“城少爷安好,奴家请礼了。”
婢女百合惊得倒退两步,她清楚看见了她们半露的胸球,她此时真想从窗户口纵身一跳。
江城子扫了她们一眼,再转头看向江城锦,问道:“锦弟,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一句后世纪的话脱口而出,但并未影响江城锦的理解,他轻摇折扇,嘿嘿笑道:“我今日给大哥提过的新鲜玩意儿,其实在这雅间也能展现出来,虽然稍逊风.骚也欠色彩,更没其他可供赏心悦目的景致,倒也凑合过得去。”
一听这话,婢女百合如被烈焰焚烧,不觉从面颊一直涨红到脖颈的衣领里,她觉得房里的空气非常稀缺,她呼吸很是困难,更想放声大哭一场,她埋着头,决定不再抬眼去看。江城子异常冷静,他其实很是无奈,他是个绝对正常的男人,却要陪一个不怎么正常的男人,观看不怎么正常的表演。最是无奈痛苦之处便在于,还要陪这个不怎么正常的男人,全程忍耐抑制住自己的欲。
江城锦见他默许,志满意得笑了两声,向着她们摆手说道:“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无需本少爷再说。”
“奴家理会得。”她们道了个万福,走向雅间的另一头。
这时酒楼的掌柜亲自叩门进来,殷勤的笑问道:“城少爷,锦少爷,您二位需要用些什么呢?”
江城锦挑眉问道:“这个季节有些什么菜?”
掌柜直起腰来,扳起手指介绍道:“有烧、蒸、煮、烤、卤、炸、爆、炒、炙,共九种做法,这个季节的招牌菜有,火燎羊头、水晶鹅、蒸肝、炮肚、烧芦花猪、糟鹅掌、烩通印子鱼、煎鸡、卤火熏肉、炙泥鳅、酢腐、炙鸭、水煠肉、带冻姜醋鱼、笋鸡脯,共一十五味。”
江城锦颔首说道:“极好,全走一遭。”
“好嘞!”掌柜乐开了花。
“稍慢!”江城子皱眉喊住他:“我可没带银子。”
掌柜一愣,笑容也瞬间僵住,他随后大笑道:“城少爷真会说笑。”
江城子认真看着他:“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掌柜又是一愣,他随后又是大笑道:“城少爷果然喜欢开玩笑,且不说这里还有锦少爷在,单单凭您城少爷这张英俊的脸,凭您尊贵的身份,本店也该免费招待您一两次,往日可是请您也请不来的,今日即使没钱结账,小的权当宴请大老爷罢!”
他讲完话揖礼离去。
江城子确实没带银子,其实主要是想推掉这些菜,可是他没料到掌柜如此识趣。掌柜的种种表现,也只能说是这个时代的流俗使然,像他这等人想要生存就免不得奉承,重点是,他根本不担心江城子或江城锦会讨他一顿饭。
他们所在的雅间呈长方形,雅间中端有扇格子圆门将房间一隔成二。这群娼妓掀开格子圆门的珠帘,进了较为昏暗的一边,这边铺着艳红的绣毯,一张软榻靠墙放着,绣毯四面角落各置一鼎香炉,缕缕香烟像一条条丝线透孔而出飘然于空中。这边只燃了两支红烛,也没有透光的窗口,所在光线昏暗迷蒙,又有香烟袅绕不散,像极了群仙荟萃的瑶台圣地。
这群娼妓背对着酒席一字站开,她们轻解衣带顺手抛向软榻,然后慢慢褪去香肩的外裳,美背渐露真容,衣裤顺腿滑落在地,她们用脚一勾一挑,便将衣裳踢去了角落。她们在橙红的火光里,拉开颈后束胸的襟带,褪掉了最后一件贴身的内裳,顿时香肌初见玉体暴露,她们如微风拂动枝条一样自揉轻摇,一时间千种妖娆、万般风情,尽在她们不言不语之中自然述说、自然流溢于空气之中。
江城子所坐的位置恰好朝向格子圆门,他目光穿透一颗颗晶莹的珠子便可一览无遗,他这时急忙收回了视线,转头去看江城锦。江城锦面色微红,嘴唇微张,似在轻喘,目中如火在烧,表情格外沉迷,他右手捏住扇柄,忘乎所以的轻敲桌沿。
见他如此沉醉,江城子不由一惊,便把圈椅往边上挪了挪。婢女百合立在江城子的身后,她下巴低得抵住了胸膛,脸色潮红眼带羞恼,她不用去看,也知她们这群娼妓在做些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女儿身,当然了解她们的身体,她唯有在心里狠狠痛骂这些不知廉耻的娼妓。
酒楼掌柜给他们送来一盘盘菜肴,他轻手轻脚目不斜视,搁好碟碗就转身迅速离去。
江城子拈起筷子开始大吃大喝,他此时眼里只有珍馐美馔,他不能浪费珍贵的美食,他知道这个时代有许多人一辈子也看不到这类菜肴,他知道有许多人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更有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而他却能轻易得到这一切,所以他决不能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