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百合倚在门框处,缓缓说道:“她是柳家的小姐柳千叶,柳家也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她和少爷同年恰好二十岁,柳小姐心地善良温婉贤惠,自幼学习儒家六艺,熟读三从四德这类书籍,她可是江宁县有名的才女,你瞧她平时讲话的声音像蚊子一样柔小,其实她体质天生纤弱,常常卧病不起,偶染风寒也得一两个月才渐好,所以她很少出门。”
“老爷和他爹早年相识,两家关系也一直不错,等少爷和柳小姐渐渐长大成年,柳小姐听闻少爷你才华横溢,就常常使唤她家婢女上门讨要少爷的诗画,所以柳小姐很是欣赏少爷。”
“两年前,少爷和柳小姐正式相识,你们时常走动的事就传遍了江宁县,他们都以为江家和柳家早已联姻,少爷和柳小姐又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所以少爷没说什么,柳小姐也算默认,江家和柳家也就认可了这顺其自然的婚事。”
“去年秋天,少爷高中解元,老爷就去柳家下了聘,少爷你说三元及第之后,再娶柳小姐过门,甚至还发过毒誓,如果没能三元及第,此生都不娶妻也不纳妾,这事闹得满城皆知,少爷去年正逢声名鹊起,当然没人怀疑少爷的能力,所以大家很是看好这桩事。”
“哦,原来如此。”江城子似有所思,他点了点头问道:“竟然我没能三元及第,往后也没这个可能性,是不是说,柳家或者我们江家应该退掉这桩婚事呢?”
“少爷,你怎能轻易说出退掉这种话呢?”婢女百合激动地说道:“这样做只会逼死柳小姐,所谓好女不侍二夫,不管哪一方退掉婚事,最后都会戕害了柳小姐,许多人以为你们早有夫妻之实,但是少爷虽然自持清高,向来知礼敬礼,柳小姐更是自幼熟读三从四德,自然懂得洁身自好,你瞧瞧柳小姐严严密密的穿着就知道,平时连手背都不肯露出来,若不是今天出门甚急,也不会忘了遮面。”
“听说三年前有个京师来的侍郎大人,他休了自己的妻子,想娶柳小姐为妻,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自那时候起,柳小姐就成了南京家喻户晓的大家闺秀,不知多少人登门拜访,全被柳老爷拦在了门外,后来柳小姐出门的次数少了,便没了那么多偷香的人。”
“柳小姐如今在别人眼里已不是清白之身,少爷你又没能三元及第,这婚事自然成不了,如果硬要成亲,我们江家和柳家就得落个大笑柄,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谁也丢不起这人,所以现在是进退不能,只能忍受别人的白眼,我刚才来时,老爷就在堂屋为这事发愁,现在该是去找柳老爷了。”
江城子听完她的话,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江老爷和管家老吴并没有去柳家,而是在柳家附近一家茶铺的雅间里,他们知道柳千叶昏倒的事,所以特意在此恭候柳老爷,便是担心某些话题遭人偷听。柳老爷这时候推门进来,他要比江老爷年轻一些,但是此时的神态像是奔赴战场,他走时怨怒围身,坐时眼放寒光,竟是将对面的江老爷看成了生死仇敌。
柳家的管家忙去掩住房门,然后双手拢在衣袖里立在柳老爷的身旁。
江老爷心知他心里甚是恼怒,便起身给他斟了杯茶,又将茶盏往他面前轻轻一推,开口笑道:“柳老弟先润润嗓子,咱们两家好好谈谈。”
柳老爷端起茶盏呷了口茶,重重往桌上一蹾,恼火地说道:“还谈个屁,老子以前就瞧你儿子不怎么顺眼,总是一副傲高自许的面孔,当初是这小子有些能耐,老子才会默认这事,现在倒好,弄得老子一身臭。”
一听这话,江老爷怒火攻心,但他强忍了下来,冷声说道:“去年我给你下聘,你收了,江宁县的大老爷们想要讨好你,也给你送了些礼物,你照收不误,你自己收了人家的礼,与我何干?怎能怪我江家弄你一身臭?再说,城儿这事儿不是还没发吗!真到哪个时候,你再将人家的礼物原封不动给人退归去,这不就完事了吗?”
他话锋一转,说道:“依我看,当务之急应该先让他们成婚,为了避免他人看我们的笑话,最好是去其他地方拜堂成亲,这样一来,岂不是没人知道吗?其次,城儿不日便能接任江宁知县一职,我们两家也不失面子,纵然真的有失颜面,但是知县一职也能多少起到些作用。”
“我呸!还知县…”柳老爷怒拍桌子,骂道:“且不管这小子是不是状元,咱们也不提三甲进士,这他娘的连个贡士都不是,一个破解元也能当知县?但凡是有眼睛的人,谁瞧不出这此中的隐情?一个小小知县能吓唬谁?况且还是有名无实的知县,什么时候被人背地里戳上一刀子也不知道,还能起个屁的作用。”
“老子柳家的门槛本就高过你们江家,现在要老子陪你一起丢脸?还想要老子的宝贝女儿偷偷摸摸的出嫁?亏你他娘的说得出口,你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千叶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你还说出这种屁话,老子看你是想媳妇想疯了魔,老子精明一世,没想到会翻进你们江家这条阴沟,千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提把刀砍杀了你儿子,叫你儿子知道,有些屁是不能乱放的。”
“你他娘说谁是阴沟?还想砍人?你这是找打。”江老爷成了愤怒的化身,他猛地掀翻桌子,冲过去就是一拳招呼在柳老爷的眼睛上。柳老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给了江老爷两脚,然后他们厮打在了一起。
两位管家惊讶失色,急忙劝架:“我说两位老爷呀!你们有甚话都好好说,莫要动手啊!这又不是以前,你们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再折腾了。”
没过多久,雅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桌椅板凳全翻了个面,茶盏瓷壶和盆栽碎了一地。江老爷和柳老爷只是发髻散乱,并无严重的伤势,他们各自扶起一面板凳,面对面坐稳。柳老爷顶着只淤青的眼睛,看向江老爷笑道:“痛快,发泄一阵之后果然舒爽多了。”
两位管家一听这话,顿时恨得牙痒痒,他们俩已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其实刚才江老爷和柳老爷只是相互动了两手,然后便将目标转移到了对方的管家,就成了互殴管家的局面。两位管家要比他们年轻不少,身子骨也结实许多,这两位惯耍无赖的老爷,正是看准了这点。
江老爷长叹两声,摇头喟叹道:“哎,这人年纪大了,稍稍动了两下,就没了力气。”
管家老吴揉着红肿的腮帮子,气急败坏的说道:“真的只是稍稍动了两下吗?若再多动两下,只怕我俩得躺在这里,你们两位大老爷也该再寻个管家了。”
江老爷转头看向他,笑了笑说道:“你可不能轻言生死,我还指望你替我打理生意呢!”
“我轻言生死?”管家老吴无言以对。
柳老爷这时候严肃说道:“千叶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出嫁,我们柳家绝不能离开江宁县,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能告诉你其中的原因。”
他讲完话,离座而去。
夕阳西沉,晚霞满天。
江城锦捎了些礼物踏进了江家的门槛,婢女百合听说他来,便似森林的小鹿,嗅到了猛虎的气味,她火急火燎跑来房门口,惊呼道:“坏了!坏了!锦少爷来了,他肯定要找少爷你去疯,少爷你快些藏起来,我去前面拦住他。”
江城子漫不经心走将出来,看见婢女百合涨红的脸蛋,额角渗出的细汗,急喘起伏的胸脯,便知她是从前院一路跑来的。江城子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们又不是仇人。”
婢女百合仰头望着他,本想再劝两句,却也欲言又止。
江城锦先去拜了江老爷,又去寻了江城梦。
婢女百合苦着脸、撅着嘴,立在江城子的身后,她听见脚步声抬头去看,竟然是江城梦和江城锦一起来的。江城子也很好奇他们怎会结伴而来,上前问道:“大哥,你这是有事吗?”
江城梦负手走来,他朝着江城锦努了努嘴,意思是和他有关。
江城锦喜笑颜开:“子城哥,小弟这是专程代表十里秦淮河的老.鸨们来邀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