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老吴弯身在旁建议道:“老爷,现如今王振王公公权倾朝野,左掌司礼监,右握东厂锦衣卫,更是代替陛下执行批红等诸多要务,如果想要城少爷补缺,只需王公公一句话一纸书,所以…您看…”
“我懂!”江老爷点头吩咐道:“素闻王公公偏爱玉珊瑚,你明日便去跑市,假如寻不到现有的稀物,你也得找人雕刻一尊,再造一尊纯金的珊瑚树一齐送往京师,还有南京守备,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兵部尚书,应天府尹,能送也托人送些玩物。”
管家老吴略微一算,忧心说道:“老爷,只怕是多了些,这可大概要花费将近三成的家产呀!”
“无妨!”江老爷摆手说道:“你按照我的意思一层层往上送,李知县这里也要送些,务必要让城儿稳坐江宁知县一职,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我们随时可以再挣,但城儿这里马虎不得,你切记一定要从速照办,最迟不能超过殿试后七天左右。”
他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说道:“老吴,你明日一早得先去柳家通个气。”
管家老吴诧异说道:“这恐怕不妥吧!城少爷这事儿能瞒住一刻就是一刻,实没理由主动去说呀!”
江老爷摇头说道:“千叶这孩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她是德名兼备的大家闺秀,远非一般庶女可比,城儿患病的事不能瞒着她,再说也瞒不住几天,你不用担心她会怎么想,我明日亲自去拜会柳老爷,也会给他道明缘由,纵然这老家伙再如何恼怒,城儿这已成事实,可由不得他撒野,我们该耍无赖的时候,也还是要耍耍的。”
寂静的庭院只有一轮弯月与其相映成趣,婢女百合手提灯笼行在前面,她先一步推门进屋点燃桌上的灯盏,江城子甫一进屋便嗅到了清幽的香味,他知道以前的江城子独爱篆香和各种香料,可是他没有这些爱好,就告诉婢女百合往后不用熏香。
婢女百合倚在桌边轻轻点了点头,问道:“我该怎样伺候少爷呢?”
她其实是想问江城子在客栈的话算不算数。江城子看着她稚嫩的脸颊,娇小玲珑的身躯,一双灵动却又担惊受怕的眼睛,故意怪笑道:“先去给少爷我暖床。”
“啊?”婢女百合眼睛无由一湿,撅嘴点头:“哦,我这就去洗澡。”
她抽抽噎噎一脸委屈,魂不守舍往屋外走去。她刚刚迈过门槛,江城子笑了笑说道:“我给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自己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一听这话,婢女百合喜不自胜,她霍然回身朝着江城子吐出一条鲜红的小舌头。
翌日卯时,正值黎明,这个时间点恰是起床忙活的时候,自古讲究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所以他们会在天未全亮时起床劳作。江家的奴婢们早已洗漱完毕,他们有些在清理院中的落叶;有些在洒水清扫客厅的硬土地面;有些在擦洗桌椅板凳;有些在喂养鸡鸭鹅狗;有些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有些在洗衣晾被,他们要在第一缕晨光破云之时做完自己的工作。
然而,此时厨房里却出了点事:“你们找个腿快的,去问问百合妹妹,城少爷今日要用些什么?”
“我昨晚瞧城少爷怪怪的,你们可有瞧出来么?”
“你别乱嚼舌根子,咱们城少爷好着哩!”
江城子哪有他们早起的习惯,他此时犹在与周公博弈。
江老爷坐在堂中饮茶,他听说江城子还在睡觉,登时喷出口里的茶水,微怒说道:“老夫昨晚还夸这小子懂事,今日怎如此胡闹,他难道忘记了要去家族祠堂烧香祭祖的事?”
管家老吴出来圆场:“老爷,城少爷这不是患了病嘛!他现在与以往可是截然不同,自是不懂某些礼法的,您也莫要像以前那样约束城少爷,说得难听些,如今的城少爷,可不是…当初那个得天独厚的城少爷,所以,您得把现在的城少爷,看做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
听到普通二字,江老爷面露沮丧,他长叹两口气:“哎,也是,是我一时间没有适应过来。”
他忽然面色一变,重重一拍扶手:“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该有个普通人的样子,能普通但绝不能慵懒,这太阳都快晒到他屁股了,你快去叫百合拉他起床,这丫头难道也不懂礼法吗?”
江家的奴婢听说少爷酣睡未醒,他们错愕不已,偷偷议论起来。
婢女百合慌不择路,迈着两条细腿奔进了房里:“少爷,快些起来,你怎地把正事也给忘了。”
她轻快地行至床前,一双巧手绾住床帐用床钩子勾住,再将另半扇床帐也给勾住。只见江城子仍在梦中抵嘴磨牙正睡得香甜,她摇摇头正要抬手去推,忽见少爷的手指头又并拢在了一起。
“少爷真是恶习难改。”婢女百合弯下小蛮腰,伸出小手将其握住,然后轻轻地往边上去摁。
她捻了捻揉了揉,察觉触感上颇有差异,惊奇地喃喃自语:“咦?怎像没了骨头?这粗粗圆圆的不似手指头?莫非少爷有三条手臂不成?这可奇了…”
江城子如今并非当初精疲力竭的状态,所以他远没到昏沉浓睡的程度,他这时候的感觉实在强烈,突然惊醒过来,又自然反应似的忽地坐了起来。
“啊!”婢女百合吓得连退三步,退时带翻了后边的圆凳子,她脸色霎时惨白,大口喘息。
江城子见到是她,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婢女百合没想他会突然醒来,确实吓得厉害,她眼中已有泪花荡漾,颤声说道:“我…我是来唤少爷起床的,少爷…你…你,真是吓死我了。”
“哦!抱歉!”江城子朝她苦笑两声:“我刚才做了个恶梦。”
晨光穿透枝叶间的缝隙,洒向江家宅院的草地,在客堂的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江老爷坐在背对条案神台的位置,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似在闭目养神,其实心里特别恼火,只是一时不得发作而已。
江城梦陪他坐在身旁,时不时看眼江老爷表情的变化,他心里很是纳闷,自己弟弟现在竟连某些礼法也不懂,居然让家中长辈和兄嫂等他就餐。
江城梦昨晚从客厅离开后便和江城子在后院夜谈过,虽说彼此间尚有一些陌生感,但血浓于水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所以江城梦也挺喜欢江城子现在的性格,即使没了高雅脱俗的涵养,起码还有平易近人的内在。
江城梦的身旁紧挨着一位二十出头的俏媚妇人,她一身花哨装扮显得她雍容华贵,她坐姿端正温婉,眼含春娇却藏媚不露,安安静静一言不发静若处.子,她正是江城梦的正妻李华容。虽不是名门闺秀,却也是正经出生,嫁到江家已有四年时间,并未生育一男半女。
江城子这时慌忙跑出来,尴尬地笑了笑:“爹,大哥,你们早啊!”
他目光移向李华容,自然能猜到她的身份,微笑喊道:“大嫂早。”
李华容昨晚就知道了江城子患病的事,她含笑起身道了个万福:“小叔早。”
江老爷缓缓睁开眼睛,他只拿眼扫了江城子一眼,然后拈起筷子开始进餐。江城梦看了眼江老爷忽然笑了笑,又看了眼江城子也忽然笑了笑,他心知现在的弟弟最是容易触怒江老爷,偏偏自己弟弟像是浑不知情,也不知是平庸过度抑或故作故为。
江城子当然看得出江老爷脸上的不满,只是他确实不解这情绪从何而来。
江老爷这时搁好碗筷,他看向江城子开口说道:“城儿,爹准备给你谋条出路,就是咱们江宁县的父母官,待你接任之后可马虎不得,懂吗?”
一听这话,江城梦惊讶的望向江老爷,李华容惊讶的望向江城梦,江城子惊讶的望向江老爷,他苦笑说道:“爹,这名不副实的,岂不是赶鸭子上架?连我现在这个解元身份,也只是徒有虚名而不得实处,假使某天东窗事发,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莫非朝廷准许民间私自买卖官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