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入秋,入夜的小城,风吹得微微凉。
潘敖渊在鳌江门口下了车,俯身拿着帕子给黎梨满是灰尘的鞋上擦了擦,想起了什么又抬头嘱咐道,好看的脸上泛起了一贯的笑容:“晚上会起风,就这样去吧,会冷。妈妈身边也需要你陪着就好了。”
“我有事和你说。”黎梨一把抓住即将关上门的潘敖渊,“潘敖渊,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黎梨害怕今晚的赴会,会让自己难堪,更可怕的是,或许,会让潘家也连带着丢了颜面。她心里想的是马上将一切都全盘托出,告诉潘敖渊,黎想荣就是自己的父亲,把所有的事情都汇成此刻的一句话,让潘敖渊明了,房城的项目乃至几乎所有和旗胜有联系的项目里,失败的主因,都是因为自己。
黎梨拉住潘敖渊的手凉了一半,眼里满是泪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敖渊看着渐变的黎梨,挑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打开门,托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嘴咬在她的下唇,黎梨吃痛的一刹那,潘敖渊没再等待,套上西装,大步走进了鳌江。
黎梨疆坐在车里,看了看窗外的灯火,眼角划过蓄了许久的眼泪,终是要面对了吗?黎梨问自己,这本不该是自己需要承担的一切啊,她不甘心,她那么努力地活着,那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出人头地,却在父亲的眼里还是一文不值。她不甘心啊,她比所有人对任何事都要上心一百倍,可是,她最终还是要牺牲了自己。
黎梨知道,这是她要还的债。是她对自己的母亲,一命还一命所需要还的债。
黎梨出生的那一晚上,黎想荣说不要孩子只要母亲,最后,黎梨被保住了,母亲也在抢救中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病根。黎梨九岁那年,那日生日,下着大雨,和母亲出游的车发生了事故,母亲为了保护她,车架压烂了她的半个身子,她就那样撑着昏厥的黎梨死去。黎想荣出差赶回来的时候,在医院里看见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妻子,他哭得没有了眼泪,从此他的眼里便再也没有了黎梨。妻子走了,他所爱的也仅此而已。
潘敖渊的母亲从美国来,长途跋涉,让她累得几乎抬不起眼来,却在看见黎梨的那一刹那,兴奋地只剩下说不完的趣事。她像个孩子般讲述隔壁邻居吵着要吃红烧肉的故事,或是一个叫做艾米丽的女孩儿如何收拾那个沾花惹草的丈夫。
“那,我可没有把你忘记。看!”瞿耀晴指着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我们是一样的花色,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咯咯咯地笑着,亲吻黎梨的脸颊,“黎梨,我真是很想你。比想我儿子可想地多了。他没有你可爱。”
黎梨挽着瞿耀晴的手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高兴的话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太太会喜欢自己,之前她却是有一位看中了的儿媳妇的,甚至此刻都带在身边。就连黎梨自己也很疑惑,怎么第二次见面一顿捞面就收买了老太太的心,直到现在都坚决地和潘家的两父子一样。她也不想再去搞明白,或许明天,她就已经离开了潘敖渊的身边了,其他的事情何必再去掺和。
那天晚上,黎梨没有出现在晚宴的现场。陪在瞿耀晴身边的,是那个她曾经看好了的儿媳妇。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声,夹杂着女人尖锐的笑声,惹得脑袋嗡嗡嗡地响。舞池里扭动着寻乐的男女,酒精比情话安慰的功效来得更直接一些。
喝完了一瓶葡萄酒,黎梨又开了一瓶,倒满了的杯子溢了出去,洒在了吧台上。
苏岸刚刚买了摄影节上一副年轻时候昂山素季的肖像,就按在转角的墙上,那张曾经递出去的名片,到现在也没有响起寻他的来电。他看着倒在吧台上的年轻女子,那张将喜怒哀乐明明显显写在上面的脸,让他一惊,也就是那么几秒,回过神来,夺了她手里的杯子。
黎梨看着眼前的苏岸和洒了一台面的红酒,傻傻地笑了起来,磨破了边儿的外套沾上了酒渍,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苏岸,我把辞职信放在了潘敖渊的桌子上。”她说。
“我父亲……我活成了一条狗。”她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就这样穿过了手指间的细缝流了下来。
她哇哇的哭声淹没在了嘈杂的音乐声中,不住地抖动着自己的双肩。她自卑地只剩下埋头的哭泣,那双生满老茧的双手,因为常年冻疮而留下的裂痕都在嘲笑她的努力,嘲笑她那些年近乎癫狂的成长。
“我多么像一条狗啊。”
苏岸扶起瘫软在地上的黎梨。房间里明亮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珠不住地往外流,汇在了她的耳垂上,弱弱地反射着灯光。苏岸靠在窗口,抽着烟。房里没有外面那般嘈杂的声响,心里却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扑通扑通扑通,狂烈地跳着。
怕是失恋了吧。他想。还没开始正式追求,却失恋了呢。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人是有距离和区别的,而他和黎梨的距离和区别就是一个是真实的个体,而自己却是自由而又游离的,他无法追逐黎梨的前进,因为自己的脚步赶不上她的坚定和决绝。
黎梨会不知道人性之间的距离吗?她很清楚,所以她敢去爱,却也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