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最冷的那个冬天,家里停了电,在暗里,黎梨看着全家福,想到了死。她打开了窗,在九楼,风呼啦啦啦地灌了进来,连眼泪都结成了冰,她犹豫了很久,因为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那边的母亲是否也是如此讨厌自己。
她害怕知道真相,或许因为自己太明了真相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母亲到底爱的是谁,那个叫做尹平的男人她见过无数次;她也,明明白白地看见了母亲藏在自己房间抽屉里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上,黎想荣三个字指的是谁。她是见证者,她也是最可靠保护者。
潘江礼穿着睡衣打开门,才五点,天灰蒙蒙的。
昨晚喝了酒,到现在头还是昏的。黎梨就那样,凌乱着头发站在门前,疲惫的脸庞,双眼充满了血丝,隐隐还透着酒气。
她行着大礼,站在潘江礼的面前。
将近六十岁的潘江礼见过太多世面,却仍被黎梨的这一跪惊到了:“昨晚听耀晴说你身体不好没有来,人之常情嘛,不碍事。你若……还没有准备好,和敖渊也不急着结婚嘛,哪里要得哭哟。快起来,黎梨,快起来,不要紧不要紧。”潘江礼憨笑着安慰,拉着黎梨起来。
“潘总。这是黎梨受您照顾近十年的感谢。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谢谢您这么多年如我父亲般的喜爱。还把……还把潘敖渊,潘敖渊这么好的儿子介绍给我……”
黎梨哽咽着:“我怕是,再也不能在你们身边陪着你们了。潘总,黎梨对你们的关心和爱护,怕是这辈子也还不了……”
潘江礼从黎梨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意思,怕是小姑娘是要走了,要离开潘敖渊了!老人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着急了,连着昨晚的酒意头也疼得像炸开了似的。
“噢,黎梨!你在这!你做什么呢?江礼,这是怎么了?”瞿耀晴穿着睡衣从二楼循声走了下来。
“潘总。黎想荣,旗胜的黎想荣是我的父亲。”
黎梨抹开了自己的眼泪,看着渐渐走近的瞿耀晴,再对着潘江礼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因为我母亲的事故,我和父亲永远不可能和好,所以,潘总,对不起,我不会再留下来了。保护一个人太累了,更何况是那么多人。潘总,我先走了。”
黎梨说不会再留下来了,而不是不能。
她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
潘敖渊就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头靠着门框,就那样看着抹着眼泪的女人,他在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傻女人?
潘敖渊看着黎梨最后走出了大门,他挪不开步子,或许是太震惊,又或许他在是因为心太疼。
黎梨没有和潘敖渊道别。
她怕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击溃自己难得树起来的自尊心和决定。她也不想和他告别,或是他不需要,或是她不想对着他说再见,那便是真的不会再见。
那段回家的路,黎梨走了五个多小时。
她累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倒在了沙发上。是九楼,那个自己曾经跳下去却未死去的家。
黎家。黎离。
黎梨摸着斑驳的墙,脸贴着那曾经贴满奖状的屋子,一切的“本来”都让人那么流连。可是时间总是摧毁人最珍贵的东西;九年,母亲爱上了别人;九年,父亲离开了自己;九年,独自一人成长;九年,爱上了一个记起来会让人心疼的故事。
“咯哒。”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老屋的门被人打开。光里,一个老人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黎梨醒了过来,眼睛被光亮刺得生疼。
黎想荣就提着菜篮子站在了门框里,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黎梨也是一脸错愕。
“你,你怎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走。”黎梨收起衣服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走到门前,记起什么又走了回来:“我已经离开了鳌江,这几天我收拾好了,也会去别的城市,请你,不要再为难那些和我没有关系的人了。”
“咯哒”。
门被关上了,世界安静了。
只剩门后的走廊上,泣不成声的黎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