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部要了二期的图纸,蓝图打印出来送了份过来,组长,邱总工要你到了公司就去找他,昨天打了你一天电话了。”
黎梨收了桌上的图纸,拿了安全帽、卷尺就要去工地,邱总工的电话通了,那边的大嗓门骂得全办公室听得清清楚楚:“年轻人耍什么脾气!上班了找不到人!场面上也拿不出手!要水平你又有什么水平?比你厉害的晚辈多了去了,更可况老同志!你个年轻人哪里还来得了这么多傲气!房城好不容易搞下来了!我说黎梨,要不辞职,要不就认真做,就别太多花样!”
邱总工说的没错,自己没有什么水平,只是有了一个二十八岁女孩子没有的经验,也说不出口,她从高中毕业起,跑了十年工地,为了建起一座座高楼大厦,她想着:有一天,会有一幢,或是一间也是自己的。那样就不会颠沛流离又是一个八年。
但房城的合同,签了?签了!
“是,邱总。”最后挂完电话,黎梨的心情没有觉得很差,她仔细坐了下来,解了安全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听多了这样那样的训斥,项目二部,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质疑,电话铃铃声不绝于耳,他们也如这座大楼里所有人一样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全力去努力、去拼,但是他们无法平步青云,但是这不是最致命的,关键是不被承认和认可,因为他们不是正式工。
“小赵,下次调了听筒的声音。老徐,你和我一起去二期那儿看看,老板上次交代了浇了基础还是不能放心。”走到门外,黎梨又折了回来,冲着办公室里大喊:“周五晚上,我请二道江吃夜宵,谁都不准请假!”一双好看的眼睛,溜溜地扫过办公室里的所有人,才甩着手套挥挥手走了出去。
“吼吼!”
项目二部里,这才响起了以往一般的热闹声。
“小梨啊,别把邱总工的话放在心上,他也只是气话。”老徐拍拍黎梨的肩膀,“你也知道,邱总工一直很看重你的。”
黎梨怎么会不清楚老一辈人对自己的期望,她从十八岁起就和其中的一些人打交道,那时候她还是随着隔壁的柳美香卖炒饭,读不了书了她还要活着啊。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准备清晨开业的食材,晚上有的工地赶夜工,她们的餐车也会在路口摆到凌晨。
不苦吗?
黎梨自然觉得很辛苦,那边工地最后建成了高级中学,她们的摊位就摆在路口,不管刮风下雨。她看着那群进进出出的学生,回想自己,这也算还好,除了苦楚,她什么也不剩了。起码没有麻木。
出的大太阳,外面的风却出奇地大。越野车跑在工地上,飞起了巨大的扬尘,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来人。
黎梨踩着油门,见了坑也不躲,蹦得老徐吓得赶紧拉好了把手。
路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子,邱总工他们早早就到了,正和施工对着图纸讨论,基础渗水的老问题一直解决不了。
看见了远处果断的引擎声还有那飞扬的尘土,猜准了车牌,门卫早早开好了门等着黎梨。
“黎工!黎工!”水哥追了过来,拍打着车门:“是水金一定托我给你的,喏,拿去!”打包好了的腐皮被扔进了车里,水哥憨笑着,领子都已经磨破了的衬衣扣错了扣子,站在车旁朝着黎梨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弟都好透了,已经回了老家,让你惦心了。嘿嘿,快去吧,潘总他们来了好一会儿了。”
黎梨笑了笑,眼角沾了黄土,抹不开:“记得戴安全帽!水哥,下次要是你敢出什么事,我一定不去看你!走了啊!”细末磨得眼角一片红,夹着汗,刺地黎梨疼得痒痒,又难受地不能不揉,到了最后混着防晒霜,揉出了一个脏脏的晕。
“没事儿吧,黎姐?”跟在队伍的最后,黎梨翻看着记录,刘辉凑了过来:“邱总工以为你哭了啊!刚刚听见他偷偷问老徐了,咋拉?又训你了?”
黎梨一脸惊讶:“没啊。训了,说我耍脾气呢。但是,哭啥呢,哪能像你?”
刘辉好奇的脸一下子沉了,他以为黎梨一直是他同一占线联盟的小伙伴,这会儿可好,却拿着自己的糗事打趣:“黎姐,我关心你,你倒好,就记得这些!”刘辉的嘟囔惹得黎梨又是一阵笑,刚刚毕业的年轻人哪里吃得消邱总工的暴脾气,来工地的第一天因为没有及时做好记录,被邱总工骂得一顿哭,顺带着黎组长,也被骂得个底朝天不认娘。
但是黎梨是习惯了,邱总工最害怕的是一个巨大集团,却因为最基本最小的一件事而被扳倒,就像他的百盛一样,后来鳌江收了百盛,聘请曾经风云一时的邱庄——邱总作为鳌江的总工程师,一代盛世也就此终结。
潘敖渊摊着图纸听邱庄分析二期的地形,眼角撇过那一头看着资料和刘辉说说笑笑的黎梨,因为昨天的无故缺勤,怕了她昨晚伤心难过,现在见了,担心了一早上的心也定了些。收了眼神,拿笔就着图纸做着记录,副总做了扩二期的提议,因为临近景区,这一块地升值空间太大。
“好。把计划先拿给我看,等大老板回来我们就仔细讨论。就这样,也四点多了。副总,邱总工就让你送了。”
潘敖渊抖了抖身上的扬尘,大步走了出去。黎梨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心里有着沉重的歉疚却说不出口,想着包里的那份辞职信也释然了。她回头朝着门卫水哥打了声招呼才上了车,老徐已经坐在了里面,驾驶座上坐着刘辉,而后座更是坐实了项目部的人。
那,那么黎梨呢?
“额,那挤挤吧……”刘辉摊着手也无奈,哭丧着脸不敢下车,李秘书是一定要自己开这辆越野车。
“坐不下了坐不下了。”李秘书在后座催促着:“还要赶回去收份文件发美国呢,黎组长,你要不凑到邱总工那车好了啊,那车才俩人!”
邱庄那车早让副总载走了!黎梨气得直跺脚,正要破口大骂,刘辉已经被催促着启动车子开走了。
“进来。”
车窗里,潘敖渊挑着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天黑了,工程车也不会送你走,不走?”
“嘭——”地一声,黎梨重重地甩上车门,坐在一旁的潘敖渊哪里在意如此臭脸的黎梨,心里正盘算着晚上会议的重点。
调好了空调,车里没有了起初那么闷热。潘敖渊靠着椅背,闭着眼休息,司机开了轻音乐,车里几次颠簸后,出了工地,便安静了下来,除了悠扬的音乐声,只剩身边这个滚烫的人,轻轻起伏的呼吸。
黎梨帮他搭好了手边褶皱的西装外套,靠着窗看他,冷峻而又疲惫的脸庞,手置在胃上,他的习惯。左手上的表,滴答滴答地走着,黎梨看得出神,渐渐地,也有了睡意,但是坐得局限,腰疼得要命。
“电话呢?”
潘敖渊被她的动静吵醒,直起身子给她移了靠垫,架着她的腰调了调角度,又问了一遍:“你的电话呢?”
“不想接。”这三个字一出口,就连黎梨自己,心都虚了一半。
黎梨揉着眼角,靠在车窗上,往路边看,行道树一棵一棵从车边闪过。落叶了,几近只剩单薄的躯干和枝桠。飞鸟归巢,树叶飘落,它们的家会在何方?
车里就这样,又静了,潘敖渊没再搭话。
黎梨那颗本就忐忑的心,这一刻终于沉到了底,她害怕极了,咬着唇就那样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尘土的鞋面,也不敢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