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吉日是在半月后。
柔桡早早地就被嬷嬷扶了起来,领到镜前端坐好,嬷嬷从妆台上拿了一把象牙梳子为柔桡梳着头,一壁梳着,一壁说着吉祥的话儿:“小主的头发可真是又黑又滑,就像是软缎子一样。”柔桡略有些羞怯地笑了一笑。
旁边候着的汀姒插话道:“那可不是,小主原打小就用敬阜斋桂花头油保养着,自然是极好的。”汀姒神色中颇有自豪。
嬷嬷在一旁恭敬道:“小主身份贵重,奴婢虽然早入宫,敬阜斋也是听说过的,哪里是一般人用的起的,怪不得小主如此妍丽,皇上见后必定念念不忘。”
柔桡只是温柔笑道:“宫中三千粉黛,本宫姿色不过尔尔,哪里承得了嬷嬷如此赞誉。”
嬷嬷连忙道:“小主姿色过人何必如此谦虚。”正说着话儿呢。芜阮也过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酸梨木雕芙蓉盘子,上面摆着贵嫔仪制的凤冠,用金子镀银雕成立凤图样,凤眼处用洒金的精巧工艺,凤尾也缀着色彩繁杂的碎钻,美艳瑰丽,贵气逼人,只在侧边用一柄并蒂莲的珠花固定,那意头也好,花开并蒂。又在顶头坠下长长的流苏,随着步伐而摇动,闪烁晶莹。
又是一阵收拾,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把柔桡归置着,才给扶上了轿辇,柔桡半靠在轿辇内,心中有着不确定的欣喜和激动,眼里盈盈有泪,毕竟是初嫁,这皇宫,便是她的一生了。
轿辇有些晃动,恍惚间,仿佛到了刚进宫一般,只是才这几日,已经有了这么多事情了。千百种忧愁化为一丝长叹,只是片刻,柔桡又恢复了如常神色,大喜之日,可要好好的。
可是老天仿佛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步摇上的流苏因为承受不住重量坠了下去,那流苏本是珍珠制的,坠到步撵上发出窸窣的声音。柔桡也被惊着了,大呼停轿,唤来了汀姒:“这步摇是你在保管?怎么回事,做事如此不当心?”说着把流苏递到她跟前。
汀姒也很吃惊,有些困惑地摇摇头;“这步摇是今日才送到的,本该是前几日就送来的,只不知道为何晚了许多。”
柔桡顷刻便明白了其中关节,冷然道:“册封用的东西都得经过重重测验方能使用。怎么会随意破裂,千防万防只还是落了错失。”
芜阮在一旁提醒道:“小主如今可怎么是好。”
柔桡也不自乱阵脚,仔细地打点着,把步摇取了下来,拿着流苏仔细比对着,那流苏的口破了,已经怕是修补不的了。
柔桡气急了,索性下了轿辇,把流苏和簪子一并扔到宋掌珍跟前。
因为贵嫔册封乃是大事,册封的仪制乃是由六十四人组成,宫闱局掌级二十四人此刻都在,以备不时之需。
许是宋掌珍也是新晋升上来的,一时也没见过大场面,平日里只看司级和尚宫的脸色,一时有些害怕,只是硬撑着强硬的语气;“后妃嫔御的珠宝首饰一律由宫女打造,微臣只是负责绘制图样,一时也管不了,娘娘切莫动气。”
“管不了?”柔桡挑眉一笑,“不说你是宫里掌级,司珍不在便是你管一房主位,宫女手艺不精细论起来不也是你的错处?且册封礼时用的东西都是要经过司级掌级例行检查的,当本宫好糊弄吗?”
宋掌珍神色不变:“微臣检查时此物并无差错,但请娘娘明察。”
柔桡也不便在长街上跟她纠缠,即可遣她回去请了唐司珍来。
左右柔桡起来得早,司级也在宫闱局里待命,应该不会误了时辰。
唐司珍脚步倒是快,才半柱香的功夫赶着就来了。
只是没想到唐司珍听完整件事,又细看那步摇后,只是神色怠慢,更不置一词:“司珍房的宫女、女官等都是经过上十次考核,再由容妃钦定的,断不会出现此等差错。”
“哦?”柔桡轻轻扬了扬绢子,“那么司珍是说这步摇是本宫自己毁坏的咯。且不说这步摇是今日早上才送到,再试问司珍本宫何必再吉日里跟自己找晦气。”转而有道:“你说皇上会相信是本宫自己毁坏的还是司珍房?”
唐司珍轻蔑道:“司珍房由容妃娘娘掌管,只怕是轮不到贵嫔指手画脚。”
柔桡伸出指节分明的手重重地捏着唐司珍的下颌,妩媚一笑:“果真是容妃教出来的司珍,好歹本宫还算内廷主位,你一个六品女官胆敢斥责本宫?”柔桡语意一顿,把唐司珍拉近,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娇笑着说:“还是你有容妃作保,就不把嫔妃放在眼里了?”
柔桡明显感觉到说道“容妃”二字时,唐司珍明显身子一颤,柔桡心里就肯定了八九分,唐司珍是司珍房的,油水最多,金银财帛自然不缺,那么就只有高位吩咐了,芜阮说过宫中容妃为尊,那么宫里唯一能够使唤唐司珍做下这种可能丢了官职,还能够气定神闲的人,便只有手握六宫大权的容妃了。
柔桡轻轻哼了一声,明白心里战术已经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那么你仔细想想,若是出了事,是容妃担待着,还是你担待着,虽然容妃大权在握,可是她若是出手保你,岂不落得自己一身臊,她既然能指使你做下这样的事儿,怎么就不会舍弃你了。”柔桡话锋一转,“假如她会保你,若是我拿着宫规去压着,难道容妃还能怎样?你这个司珍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全看你,本宫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说着冷眼睨向她,等着唐司珍想清楚。
唐司珍到底也是宫里混迹了多年的老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知道的,顷刻就跪伏在地上:“听凭娘娘差遣。”柔桡含了和煦温婉的笑:“本宫最欣赏聪明的人。”
柔桡见唐司珍臣服了,也不为难于她了,命她起来,把簪子拾了起来交给她:“再换流苏已是不能了,把步摇修补得看不出破损痕迹就是,就当簪子用着吧。”
唐司珍连声应了下来:“这好办。”唐司珍这次来是带了些工具了,所以也没用多少时间,柔桡看了看太阳,细算了时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时间还赶得上就好。
柔桡看着唐司珍手上敲敲打打的步摇,计上心来。
“贵嫔吴氏,芳规恪守,柔嘉维则,册为贵嫔,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主位上的容妃笑意晏晏,嘴里和婉地说着训诫柔桡的话,怎么看都是个温婉善良的人。
柔桡面上一笑,依足了规矩,拜了三拜方才起身,一抬头,不经意与皇帝的目光相撞,顷刻便微微错开了去。
只消一眼,柔桡便看清了皇帝的模样,眉毛似剑一般锋利,眼睛里仿佛有点点星辰,果真是个极为俊逸风浪的男子。
还不待柔桡坐下,容妃便笑吟吟道:“贤贵嫔怎的不用合乎礼制的步摇,改用簪子,莫不是瞧不上宫里的东西吧?”虽说口气还是和善的,只是话里的刺却是狠毒无比的。
便是皇帝闻言也撇了柔桡一眼,再转头时已经有了一丝厌恶。
柔桡冷笑:好戏到了。抬起头泪眼朦胧:“嫔妾此举并非不敬老祖宗,只是想着步摇上的流苏颗颗都是用东珠打造,太过奢靡,便命人撤了下来,也好提醒自己不忘本分。且嫔妾及笄礼刚过,所情所景仿佛历历在目,臣妾实在是想念家人。”说着以帕拭泪,楚楚可怜之姿尽显。
皇帝听后有些震动,厌恶之情消了大半,只是长叹道:“便是可怜你早早就入宫了。”
柔桡放缓了声音:“能伺候皇上是嫔妾的福气,哪里还敢奢求其他。”说罢看向容妃,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容妃视柔桡的挑衅如无物,依旧笑的自在:“贤贵嫔也是个有孝心的。”
皇帝“嗯”了一声:“绿头牌可做好了吗?”容妃笑吟吟打趣皇帝:“已经做好了,皇上便如此心急么。”皇帝一摆手笑道:“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册封礼既过了,柔桡也不多留,跟皇帝告退了一声边退回了宫里,今日可真是够累的,好好地放了香汤沐浴,洗去身上的汗迹。着一身春衫,半靠在床上,思衬着该怎么争夺宠爱,这容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