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怕鬼,方才在殿内怎就抓着我不放呢?”祈钹珩弯腰将矮案上的小炉里的火弄小了些,又放了几个装酒的白瓷瓶在热水里温着。
天羽听到这句话,便低着头,装做甚是可怜的模样依着千秋坐了,衣袖掩面,只做一副柔弱女子模样,娇娇地道:“坏人!谁让你吓我了!”
祈钹珩:“·······”
说着天羽就哀哀地哭起来了,起先还是假模假样着,待得祈钹珩发现天羽是真的在哭的时候,天羽已经双手掩面,哭得甚是厉害了。
祈钹珩没见过女子这般哭的样子,她不尖叫不吵闹,就那样软软地哭,哭得听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委屈和无处躲藏的悲伤。
祈钹珩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带着她来喝酒的,如果他知道她的酒品这般不好的话。祈钹珩虽是有些可怜天羽,可是他素来不是个爱往自己身上揽事之人。天羽靠在秋千上哭得痛快,他便在树下一边饮着酒,一边看着月光下舒张着叶子的银杏树。唯好的不过是天羽的哭声总是悲切,却没有嚎啕。在这样深刻的夜里,倒是让他体出了别的不同来了,也没有显得格外地不耐来。
天羽哭得痛快了,这才收了声,依旧是醉的很,提着一个装了酒的白瓷瓶就自顾自喝了起来。喝几口又哭一阵,如此反复几次,直到自己身子愈发无力再也坐不住秋千,直接滑落全全躺了在地上,天羽这才不哭了,只是红着眼,望着天上的月亮发着呆。
“地上凉,起来吧,莫要醒来生病,就要怪上我了。”祈钹珩淡淡地说,修长手指堪堪地握着的酒杯里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怪谁呢?我谁也怪不了,不过是自作自受罢。”天羽的脸别过去,教祈钹珩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不知喜怒的声音。
“我在黄泉路上时······”说到这里,天羽顿了顿,又道:“我是从来也没有觉得鬼有这般可怕,以前,我仗着自己身怀灵力,又何曾怕过别的?只是那天,我站在黄泉路上,看见有个孩子,肚子都破开了,肠子什么的都拖在地上。还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四肢皆被砍断,双眼还在往外面渗着血,她蹦到我面前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丰郎’的人,我那样害怕···”天羽突然就声音低哽,再讲时却又变得淡淡了。
祈钹珩的脸掩在树阴下,只让人看见那双幽紫的眸子。
“凉墨,你瞧瞧,我没爱上你之前,什么也不怕,可是爱上了你,我遇到那么多事,第一次自己去抗,自己去坚强,可是一个人有多难呢,我怕,我什么都怕,一个人,什么依靠也没有,我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那般绝望,我呼喊你们每一个人,可是谁也没有,那时我就懂得什么叫害怕了。凉墨,我多么不坚强。”天羽说着说着声音都在颤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倾诉。
“凉墨是谁?”许久,树下传来祈钹珩淡淡的声音。
天羽听此一怔,这才抬将一张满是悲伤的泪痕斑斑的小脸转过来,听见祈钹珩问自己,只是惨淡一笑:“凉墨?凉墨!凉墨谁也不是,他只是一个我爱了两辈子的人,仅此而已。”
天羽醒来时,天已经是灰蒙蒙地发着亮了。还是在那个院子里,只不过是现在是躺在一堆银杏落叶上。身上盖着祈钹珩的披风,矮案、火炉什么的都已经收拾不见了,原地只留着一个空的酒坛。
天羽的头是疼得厉害,不知是因为酒醉的原因还是吹了一夜凉风的原因。天羽也来不及想这些,身子甚是乏累,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用热水泡个澡再好好休息一番,于是将祈钹珩的披风就此放在了千秋上,转身便跑出了这座有些阴森的宫殿。
天羽回到竹苑时,远远地就瞧见了玉暇领着两大队的宫女们守在门口了。玉暇眼尖,瞧见了天羽便立马迎了上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天羽一边笑着道:“大人,可是回来了,太后召见呢!”
天羽的脚步缓了缓,转头扫了一眼玉瑕:“现在?”
玉瑕笑着点了头。
天羽面色不温不怒,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直进了院子,对着跟上来的侍女,低声吩咐道:“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玉瑕脸上一僵,快步到了天羽的身边,压低声音道:“须是先去见过太后才好,莫要太后怪罪下来了。”
天羽一边往自己的竹屋走,一边淡淡地道:“昨夜月圆,我在外面祈福,身上沾了些什么浊物的,须得洗去,不冲撞到太后才是最紧要的罢。”玉瑕这才不说话了。
天羽也懒得多说,进了竹屋,便将玉瑕等人关在了屋外,直到送水的下人来了,脸色才不那么差。
到太后的抻宁宫时方才卯时,抻宁宫的下人都绷着脸,一丝不苟地捧着端盘来来往往,竟是半点大的声音也没有。
是玉暇领着天羽来的,一路上,不论是年小的外殿低等宫女,还是太后身边说的上话的年老嬷嬷都朝着玉瑕点头示意。天羽心里奇怪,脸上也没有显露出来。
到了殿口,正巧里面出来一个年老的嬷嬷,天羽瞧着眼熟,是太后身边常跟着的。那嬷嬷见到天羽,便笑着请了安,又朝着玉瑕微微点头,小声道:“太后才起来呢,昨夜心悸醒了几次,现在身子也不爽,你们进去了,小着点声音就是。”
天羽点头,玉瑕这才笑着应了,领着天羽往内殿去了。
抻宁宫内殿的朝阳的窗子皆用上好的遮光帘子遮了,整个殿内都昏暗无比,各处熏了叫不出名的香,混在一起,天羽只深吸了一口,便觉得头晕。
天羽是有些勉强才瞧见太后正躺在了一张铺了厚厚兽毛的软榻上。
身边一直在给她锤身子的一位嬷嬷见天羽进来了,便笑着柔声道:“娘娘,国师大人来了。”太后这才睁开了眼,斜睨着天羽,有些息气不足地道:“坐吧。”
玉暇领着天羽在离着太后躺着的软榻不远的地方坐了,这样便是离得那熏炉远了些,好歹也是让天羽有个喘气的余地。
天羽方才坐下,那太后便艰难地翻了个身子,招手示意殿内之人皆出去。直得殿内侍候的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太后又是轻轻地咳了几阵,脸色显出明显的老色来。
太后的脸低垂着,待得喘过气后,才微微抬起脸开口道:“本是不愿劳烦国师大人,只是外人现在瞧着我还似身强体壮的,可是就我自己知道罢。虽然都说我驻颜有方,可是这些都是药喝出来的,皮子好看了,里子却是被那些个药材糟蹋了个空,恐也是捱不长了。”太后这话说得淡淡的,天羽并有从其中听出任何的别的情绪来,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原来不只是对着他人手段强硬,就是在对着自己时也不见得半点心软来,这般地说着自己的生死,并没有半点的不舍与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