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狐醒
梦马脑子里只想着，那时山体崩塌，洪水从山顶冲出抛落原野，一颗大浪就打走几个农舍，就冲到了河里。追到远远的下游，水势缓了，河面上漂的一段木桩他认出是他家的物件，再往下已看不到洪水迹象，他又扑入江中，逆流而回。往下奔他呼喊父母，逆向上他潜入河里，反反复复，最后倒在了江边。
清晨，它醒了过来，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大山倒下淹没了一个村子，洪水又把它冲刷成一个平原，平原上长出了草，几条新生溪水从山脚流出，从平原流过，流到河里。他已找不出他家的位置，戎川这个村子没有多大，也没什么人与外界有交往，不定过很多天这么一件事才会为世人所知。
它渴了，就走到溪流边，腿脚涉进水里，脖颈伸向水面，浑身乏力，勉强才站定，喝几口就歇一会，仰头看看天，再埋头喝上几口。好容易有了点力气，他又顺溪而下，胡乱走着。某时它又停下，细看水中倒影，再仰头时，泪水噗然而出。它在那里站着，眼泪滴滴答答掉进水里，一颗下去就在水里崩出一朵小花。呆立了许久，又打起精神往河边走。
少熊找来了，就站在银狐身后的山脚，他早把梦马的店里公司家里都找了个遍，又连夜飞机客车的奔波，最后是两腿赶了过来，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看着。那河边银狐忽就振翅飞起，他慌忙又沿着破败河岸疾追了出去。
又到夜晚，戎水河开阔的入海口上，河海交界面依稀可见，咸湿与清淡气息随波涌动、交织弥漫，一簇波涛涌起，一只野兽破浪而出，它甩脱掉身上的墨色水迹，羽翼在空中铺展，逡巡在广阔海面。野兽把它所有的念想、所有耳目口鼻意的能力都集合，在六合内飞觅，却始终一无所获，过后，它只好又沿灰暗色河水逆流而上。
回到戎川村，就见数处亮光，有人声和狗叫，是搜救队还在努力。村外的河流又用老节奏流淌，舒缓宁静，不息。飞兽看见一棵树上有一人影高立，俯冲了下来，伸出一脚，将树上那人挟到背上，掠过树梢又高起，载着那人一起远去。
前方灯光密集，是一个城镇，脚下区域则远离灯光中心，看似郊区一个村落，飞兽降下。
少熊两脚落地，就抱怨说，“你说句话嘛。”
身旁确是一个院落，身前一幢约莫两层高的房屋。银狐没有答话，少熊狠狠盯着。
银狐收起了羽翼，借着月光径自走到廊下，直立起来，一爪在廊下的一棵盆景树上摸索。少熊赶到了窗前，一推窗开了，便伸手从里头找到门把手把门开了，银狐异样看着他。
少熊叹说，“当你是这种样子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很能干的呀。”
少熊想调侃调侃气氛，但银狐一点回应都没有，屋内的灯好几盏都给银狐逐一打亮。
少熊打量着问，“这儿也是你房子？喝，你这么有钱，我还以为我交了个穷朋友，我要一生一世都接济你养着你。”
银狐从少熊旁边走过，到了厨房，少熊又一跳跟到了银狐身后。
银狐说，“你不是早把我查清楚了么。”
可算听到一句话了，少熊欢喜的都呆了。
银狐走到了水槽边，拿过水壶冲洗了一遍，就接上电烧起水来，对少熊说，“这儿没什么吃的。”就从柜里拿了一碗面出来，少熊嗯嗯不已。
这厨房装饰简朴、粗放，但不见一点使用迹象，少熊问，“这儿还没住过？”
银狐说，“没有，这就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又默默不语。
少熊小心说，“在动物世界，当父母认为孩子已经大了能独立了，就会赶走它孩子。你已经找了一星期，按说，不论生死都该给你找到了，找不到那就只有一个理由，是他们不让你找到，你这么厉害，又是他们生的你，他们一定也不寻常，一定是又找了个村庄，备战下一胎也不定。”
水壶嗞嗞作响，咯答一声，烧好了。面已下到碗里，银狐拿起水壶倒进水去，盖上盖。
银狐指着窗外说，“这里远离地震带，附近有山，但不易滑坡，东面南面都是内海，台风不大，旱季不长，雨季也不长，离老家不远，跟亲戚见面也方便，他们来看过，本来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在这儿吃饭。住在大城市他们不习惯，所以就在这里买了个小院子。这项目是专门为那些在外面挣了点钱想在家乡孝敬父母的人建的，每个院落占地一亩多点，其中三分之一盖房子，开发商统一设计建造，外观差不多，里头业主自己改造，三分之二做院子，种花种菜都随便。”
说着，将碗面推到了少熊跟前。它自己则还没胃口，少熊看它瘦了，也很煎熬。
银狐又打开了橱柜，拿出一个大罐说，“这是麦片，吃得下再吃点这个。”里头还是满满的，料想还没开过。
少熊不高兴说，“你现在一点都不好玩了，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银狐无所谓，少熊又撇着嘴说，“当你是现在这种小野兽的样子，你就会记得我，对不？”
银狐稍有了一点兴趣，少熊即凑上一步说，“你其实是很骄傲的，经常耍赖，你总看不起我的一副样子，因为我没有小翅膀，在水里也撑不过半小时。那至少说明，你那时心里很开心的嘛。”
银狐没有为之所动，连日疲惫，样貌都好像换了一个，眼神也太过冷静，它勉强笑一笑，把眼睛挑起，但一点也没有先前那种骄傲的样子。
银狐说，“我不是一只小野兽了。”退开一步，越过厨案，在门洞口落足，回头说，“我要睡了，你自己找地方睡。”转过了门洞，独自上楼去了。
草草吃过，少熊来到了起居室，把所有房间都看了一遍，见窗帘都挂好了，油漆味也很少，定是完工有段时间了，只有家具还没到位，大概是要慢慢的选。又来到二层，客房的床上有一件毯子，连枕头都没有，打开一个柜子，看到了。银狐不在二楼，少熊又往上走，来到阁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