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大栅栏有商号繁多,店铺林立。
这里是车水马龙的闹市,从吆喝声中就可以听出这里有着一个城市的味道。
北平人除了遛鸟以外,还喜欢喝茶,这里有很多家茶楼,而永福茶楼的茶是其中最有味道的一家。
永福茶楼的茶叶算不上名贵,但永福茶楼却很讲究,水是山泉水,并且永福茶楼从来不用隔夜的山泉水。
这不仅是一种味道,也是一种规矩,因为老北平最喜欢的就是规矩。
胡正阳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所以他很早就在最有规矩的茶楼,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在等沈宜文。
胡正阳选择的是上好的龙井新茶,有些时候贵的茶不一定好喝,但是贵的东西一定会很有面子。
胡正阳不仅喜欢面子,而且喜欢让别人觉得有面子。
沈宜文来了,今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黑西装,白衬衫,头戴黑色礼帽,眼神埋在阴影里,上唇微微留有胡须,这个人叫陈敬,沈宜文非常倚重他,沈家手里有接近一半的生意都是由陈敬来打理,他现在虽然很年轻,但是在他手里掌握着惊人的资产。
陈敬不仅精于算计,并且做事果断,沈宜文有了他后,生意场上很少输过。
沈宜文的眼光本来就很苛刻,能够让他看重的人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青帮中其他的大佬很不喜欢这个年轻人在这么年轻就掌控这么多的资产,他们对这件事很有意见。
沈宜文只说过一句话,如果他有一个儿子的话,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够想陈敬一样。
这句话无疑肯定了陈敬在青帮中的地位。
胡正阳和沈宜文在有生意上的往来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他觉得这个上海的青帮大佬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他不仅很礼貌而且平易近人,也许江湖中的传言并不可信,胡正阳也不知道沈宜文的青帮到底是什么样子,青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他毕竟不了解那个世界,他也没有想过这个上海滩一言九鼎的大佬居然会亲自来到北平和他做一桩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的生意,他也没有想过他和他最得意的门徒会这么重视这桩生意。
“胡先生久等了吧?”沈宜文微笑道:“我来介绍一下,他叫陈敬,我不在的时候北平这边的生意都是由他来打理的,这位就是胡先生。”
胡正阳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这个叫陈敬的人,说道:“沈先生,陈先生,我好像真的等了好久。”
沈宜文笑了,他缓缓的坐了下来,顿了顿,说道:“噢,胡先生不必着急,不知道那件事情胡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先生,我考虑好了,这生意我接受。”
“好,胡先生果然是一个会赚钱的人,货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的,在北平的事就麻烦胡先生您照料照料了。”沈宜文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努力使自己的笑看起来彬彬有礼。
“只要有胡先生的帮助,我想我们一定会省很多的麻烦的。”陈敬在一旁说道,看来他已经准备接手这件事情。
“陈先生过奖了,不知道你们答应我的事情,能否办到。”
“当然,我们不仅很有诚意,而且我们一向很讲信誉,胡先生要的东西,我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陈敬拿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了胡正阳。“这是在上海的一个商铺的房契,这个商铺并不小,它不仅可以用来做生意,并且至少可以住八个人,只要胡先生答应,我想一切事情都会很好办的。”
陈敬觉得在谈生意的时候信誉很重要,他不仅很讲信誉,并且会拿一些很实在的东西证明他的信誉一点都不会假。
这个人看起来年轻,但是却非常懂得做生意。
胡正阳当然明白陈敬的意思,他接过房契,“沈先生和陈先生果然都是爽快人。”
在与胡正阳谈妥之后,这个叫陈敬的人开始代替沈宜文负责这件事情。
沈宜文一向很精明,看来这件事情沈宜文并不想亲自出面,那么他和胡正阳之间究竟进行的什么样的生意?
两天以后,胡正阳接到了陈敬的电话,陈敬告诉他货到了,让他亲自去接。胡正阳接到电话后就立即打电话通融北平的警察局和安检稽查人员,一路上遇到的麻烦都被胡正阳打点过去了。
既然对方这么将信誉,胡正阳当然也很讲信誉,他现在见到了那批货,他要亲自把货送到买家手里,这些货不多不少,刚好一卡车。
沈宜文当时告诉他,这批货是红酒,他让胡正阳在通过检查之后,把这批货交到一个汽车修理厂里,那里会有人接应他。
在非常时期要将一车红酒运到北平,并且要将红酒送到一个汽车修理厂里,对于这些,胡正阳除了和沈宜文问价钱,其他的事情他一句都没有多问。
胡正阳让刘管家开着车,跟在卡车的后面来到了汽车修理厂,这家修理厂看起来很偏僻,也很破旧,令胡正阳感到奇怪的是,这家汽车修理厂居然没有一辆汽车。
卡车刚停下,这里立刻出现了几个黑影,将胡正阳的车包围,胡正阳吃了一惊,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
有一个黑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车旁边,他示意胡正阳走出车,胡正阳轻咳两声,扣紧了西装的扣子,走出了轿车。
“你就是胡先生吧,非常高兴能够遇见你。”跟他说话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子,身体结实矮小,说着生硬的中国话。
“日本人!?”胡正阳马上反映了过来,原来沈宜文在和日本人做生意。
胡正阳马上隐藏了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冷冷道:“这是陈老板让我交给你的。”
“谢谢,非常感谢,胡先生,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希望你能够接受。”这个男子郑重的递过一张支票。
胡正阳皱了一下眉,“噢,不用,你感谢的人应该是陈老板。”胡正阳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他明白这张支票代表什么意思。
“胡先生,请您收下,以后在北平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这个男子很固执的又鞠了一躬,他不仅说话非常直接,动作也很直接,他更希望胡正阳直接将这张支票拿过去。
“我说了,你的钱我是不会收的,而且这种生意我也只做一次。”胡正阳转过身,准备上车。
“胡先生,我们不想,无礼,请再考虑下,有些时候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这对你很不利!”这个男人重重的底下了头,他的中国话不是很连贯,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在威胁胡正阳。
胡正阳背对着这个人,半晌,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那个男人又喊了一声,“胡先生!”他看着汽车驶去的方向,脸沉了下去。
胡正阳回家的时候心里很不安,他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想到这件生意背后竟然隐藏这这么大的阴谋,堂堂的上海商业大亨沈宜文居然和日本人做这样的勾当,胡正阳感觉自己上当了,看来沈宜文和他做这种生意本来就是要拉他下水,他很气愤,日本人侵占我国领土,屠杀我国人民,自己竟然这样无耻的事情,但是现在自责能有什么用,错误已经无可挽回。
胡正阳现在心里很乱,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显得如此的慌乱,他眉头紧锁,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决定,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胡正阳立刻叫来了刘管家,对刘管家说道:“老刘,这些年来苦了你了,这些钱给你,你以后…以后…就不用来了…”刘管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不知所措,“老爷,你…这是赶我走…啊…”这变故对他来说太快,也太突然,他的手发抖了起来。
胡正阳也觉得这样说的确有点太突然,和声道:“老刘,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日本人快打到北平了,我们也应该为自己想想,为家里人想想,你拿着这些钱,安顿好你的家人,你快走吧。”胡正阳无奈得挥了挥手。
刘管家点点头又摇摇头,“知道了,知道了,老爷…”
胡正阳看着老刘离开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突然觉得心里特别的难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内疚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只不过是一个佣人罢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的。”胡正阳不停的在安慰自己,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胡正阳觉得有些事情变化的太快,而他自己只有变化的更快,才能适应这种变化,才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作为一个商人对于变化的把握也许很少有人会比他更纯熟,但是今天他觉得非常的不安,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的紧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生意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胡正阳觉得自己太累了,他已经将全部资金打入了胡翼的账户下,他为胡翼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而他自己呢?
胡正阳来到了胡翼的房间,房间的门关着,他叫了一声,“胡翼。”胡正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叫自己儿子的名字了,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他居然叫出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胡正阳推开了房间的门。
胡翼很奇怪,父亲很久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了,他也好久没有来过自己的房间了。
细心的胡翼好像察觉出了胡正阳今天的变化,“爸,刘叔走了?”
“嗯,你听见了?”
“怎么了?今天你去哪了?”
“一时半会而说不清楚,你先在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胡翼有点吃惊,“去哪里?”
“上海。”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北平?”
“这个,我也给你说不清楚,你现在赶紧收拾东西。”胡正阳躲过了胡翼的眼神。
胡翼很不满胡正阳的答复,“我不去,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哪也不去。”
“你…”胡正阳生气道:“你这个混账,生意上的事情你也不做,让你学你也不学,现在课你也不上,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胡正阳怒不可遏的骂道,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胡翼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坐了下来,他不屑于争吵,他再次选择了沉默。
胡正阳站在门口看着胡翼,父子两个人陷入了僵局。
“我走了,我妈怎么办?”胡翼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也许是因为爸爸不能理解,也许是因为胡翼是想独立承担这份责任,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胡正**本无可理喻。
“我不会离开的。”胡翼固执地说道。
“日本人来了你也不走?”胡正阳气急败坏地追问道。
“不走。”胡翼回答地很坚定。
胡正阳转身,愤怒地走了出去。“混帐东西,我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想要干什么,亏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一无是处,你以后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绝不会在问你一句话!”
胡翼全身抽紧,他只能坐在床上静静地忍受着胡正阳的发泄。他想不通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总是将其他毫无相关的事情毫无逻辑地牵扯进来,用自己的理论否定别人。
胡翼又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会要发生,并且将要发生的这件事情很可能连父亲也无法掌控。
就在这时突然断电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胡翼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是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胡翼至少确定了两点,第一,他们家的门被踢开了,第二,他们家的窗户被人打碎了。
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接下来呢?
胡翼摸着黑走到了客厅,借助微弱的月光看见父亲也向自己的卧室走了过来,胡正阳一把拉起胡翼,走到了窗户旁边,“快走!”
“爸,你也走!”
“砰砰!”
楼下居然响起了枪声!
胡正阳和胡翼都怔住。
几个黑影迅速跑了上来,胡正阳立刻拿起了茶几上面的烟灰缸,挡在胡翼的身前。
“胡正阳,你别紧张,我们是国民政府稽查人员,日本人要杀你们,现在赶紧跟我们走。”
“日本人…杀我…我怎么信你?”胡正阳问道,呼吸显得很急促。
那个黑衣人迎了上来,一字一句道:“你只需要跟我走,不需要信我。”
两个黑衣人带领胡正阳和胡翼走了出来,在楼下胡正阳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倒在了血泊中,胡翼吓傻了,他看见有两个人居然死在了自己的家里面。
有很多人可能无法接受这一变化,这无疑就是一场梦魇,而更可怕的是这样梦魇才刚刚开始。
胡翼感觉自己的胃在收缩,在月光下,他看见了两个死人,他第一次看见了死人,其中一个脑袋被打裂,白色的脑浆流了出来,胡翼还来不及思考巨大的恐惧就已经让他呕吐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至少现在他已经坐上了汽车,至少他和父亲还在一起。
胡正阳和胡翼坐上了黑色道奇汽车,急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