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二十五年前,太祖还在位。我父皇和皇叔当时还是两位年轻皇子。他们兄弟情深,又都颇具文才武略。对于未来的皇位,他们立志绝不效仿古今那些兄弟相残的悲剧。那时严观则还小,他的师父在父皇手下当差,一心想着让父皇登基,自己也好享受荣华富贵。父皇珍惜手足情谊,并未被他的说辞所撼动,他便暗中里几次三番制造两兄弟矛盾和误会。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在春猎时节。父皇抱恙,未随同皇叔前去围猎。严观则和他师父带人将皇叔引至深山野林,本欲剿灭。却未想我皇叔吉人自有天相,被一位牧童所救。虽然死里逃生,后面却还紧跟严观则和他的师父的连环反间计。他们将一些伪造的消息有意渗透给皇叔,说围场刺杀皇叔是父皇的预谋,父皇未去围场是有意避嫌。他们目的是激怒皇叔,让他对父皇有所动作,这样便可抓住把柄,告到太祖面前,说皇叔污蔑兄弟,用心险恶,将他罢黜。在强大而有力的说动下,皇叔无法不相信,父皇真的是要加害于他。只是他最终没有向父皇同室操戈,也没有向太祖告状。他深深感受到世间人心难信的悲哀,生无可恋,便突然间消失于京城,只留下给父皇的一封信。大致是说,我本欲信守你我兄弟间诺言,却未想到你对权力的欲望那样执着,既然你想要皇位,那便拿去吧。字里行间,渗透着皇叔离京的悲凉心境。父皇后来几经寻访,找了皇叔许多年,都杳无音信,所以我们断定,皇叔应是不在人世了。”
这时的卢相如,才第一次在进殿之后仰首抬起头来,他看着堂上神色伤感的燕王——他叫姬玄瑾,是卢相如恩人先皇帝姬贤隆的儿子。
他所认识的燕王,拥有着先皇帝的一部分睿智,又有着他母后身上的一些执着,更多的一部分,还是由于他长期参与斗争以及当年临危受命,而习得的坚毅和果敢。
殿上的姬玄瑾已沉在伤怀之中。卢相如想想自己的经历,便知这故事是从何衔接而来的了:
“我知道了。后来太祖过世,先皇继位。严观则和他师父过了很长一段位极人臣的富贵日子。他也由师父手下的小孩,长成了善于权谋的青年。然而先皇最终还是查出了他们逼走自己兄弟的真相。所以,他师父反了,严观则逃了。当时我还是先皇手下的暗卫,京城内应对严观则的师父需要大量人手,便只派我一人追击严观则。”
卢相如还是不免叹息:
“最终却让他跑了,以至于现在他在闻观堂给各国出谋划策,让各国攻袭大燕。”
想起严观则,姬玄瑾含着满腔愤怒:
“他已经害死了皇叔,现在又一门*心思要攻回大燕,其心当诛,令人发指!!”
看到燕王为严观则的事情烦心多年,卢相如有心为君分忧。正如燕王所言,除掉严观则,可谓是除掉一个时刻觊觎燕国土地的大患。这些年严观则影响日盛,剑锋直指燕国。如果不及时制止,燕国必为其所害。卢相如站在堂下,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把一个没有全然铺垫成熟的计划说出了口。
“禀皇上,臣下这些年打探追踪严观则动向,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所以我想…我想上商阕山,一探闻观堂究竟。”
燕王对这话有些小小地吃惊:“你想上商阕山??!!”
“正是。虽然还未全然规划成熟,但我早已对此举有想法。”
“我不是没派人上过商阕山。不可将商阕山与严观则划为等同。那山上许老庄主为人忠厚,不与世争。在江湖上的美名广为流传。如若我燕国与他为敌,恐怕会遭天下之共愤啊。”
“正是因为许老庄主有着与世无争的超然之态,严观则才会选择他这棵大树乘凉。”
“这许老庄主一世英名,为何偏偏就看不出严观则的真面目呢!!我两次派上山去的,都是机敏能言的巧匠,竟丝毫无法动摇他对严观则的全心信任。即使对许庄主历述了他隐瞒老庄主所做的种种行为,他也是全然不信。”
卢相如思索着:“当年我去拦截严观则时,先皇并未命我取他性命,只命令截下他身上所携信物。那便是他投奔商阕山主人的信物。最终信物没有截住,他才上山,被老庄主深信了那么多年。我猜,定是那信物起了作用,才让许庄主对他深信不疑。我这次上山,便也是破解这信物之谜。看看这许庄主到底为何如此执迷不悟,与严观则沆瀣一气。”
姬玄瑾坚信许逸尘庄主同严观则站在一起,是受其蒙骗。因为还有一段往事,他从未与别人提起:
“早在许多年前,我曾在一次出行途中感染了风寒。当时正好行至商阙山下,病情危急,昏迷不醒,已快危乎性命。正是许老庄主把我带到庄中,悉心调养,研制草药,擦洗身体。后来手下说我昏迷之时,许庄主为了给我治病,还耗散了自己许多真气。待我痊愈之后,他便不见踪影。可见他是慈悲却不愿留名的大善之人,江湖中赞誉他仁义无争,并非虚名。这样一位庄主,又怎会真心帮助严观则,攻我大燕呢?”
燕王姬玄瑾说到这段历史时,声色便有些动容。
“所以我这次上商阙山,就是想一探究竟,查探出他深信严观则的原因,也好早日解开此结,让老庄主识清身边人。”
“你可是真的想好了??”燕王问道。
“想好了。前几日在豫州城内,我久久追寻的线索终于初露端倪。就在我与知情人季信见面的时候,季信却被不明来路暗镖的所杀。季信临死前反复说道,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与严观则有直接关系!我一定要弄明白,十五年前的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要杀一个严观则,并没有那么难,而我上山,却不光是要去杀了这个仇人,我更要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自己一个公道!”
“我刚才没说完,我曾经先后派上山去的两个人,最后可都是没能活着回来。在回返途中,他们都被严观则害得惨死。”
卢相如听到这段,并没有些许畏惧,而是再次抬起头,这次,他与燕王四目相对。直视着姬玄瑾的目光,他缓缓跪下身:
“先皇驾崩那一年,若没有燕王的信任,相如早已含冤而死。如今,闻观堂步步紧逼,我国正是用人之际,我又怎会因个人安危而桎梏不前?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况且,这次上山,不仅是为我大燕,更是为了我自己。”说到这里,卢相如流露出纯澈的眼光,望向燕王。
“先皇帝被严观则加害,已逾十五年,至今死因未明。草民有幸,深受先皇恩典,唯望有朝一日能查明真相,手刃凶手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于己而言,尤可洗脱嫌疑,复还清白之身,方可堂堂正正地立于这皇都之内。”说着,卢相如脸上已有悲怜之色。
“起来罢。”燕王低叹一口气,提起自己父皇被害的事,谁的心里都不轻松。可是平日里他作为一个皇帝,不能在人前显露出丝毫的脆弱忧郁。即使是当年父皇突然离世,自己年纪尚轻便登上帝位面对这诸多内忧外患之时,无论他多么无助,都自己咬牙扛过来了。今日重见卢相如,怎么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所以燕王在他面前,还算是有一丝丝的真情流露。
“你若是真的决定了,便放手去做罢。只是山上形势复杂,这一去前途未卜,你须得护得自身周全。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挂念你。”
他知道皇上说的是关宁公主。铮铮铁骨的卢相如此时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坚强,露出了最柔软的眼神:“是,我知道。”
“相如,莫怪我不能成全你们。皇姐本就比你年长一岁,你二人相恋,于礼法已是差强人意,但父皇力排众议,答应了为你们举办婚典。若是当初没有横生枝节,我也会祝福你们。可是现在,父皇之死仍是悬案,在外界看来,你还背负着最大的嫌疑,又因此事失掉了一切官职,是万万无法和皇姐相配的。我大燕国最是尊礼尚法,我决然不能让你和皇姐有丝毫关系!!”
“相如明白。皇上能相信我与先皇之死没有干系,相如已是感激莫名。”
“你与皇姐和我是从小一直长到大的,一同经历了后宫中多少生死与共。对你的这点信任,我还是有的。可是你要明白,我现在是一个帝王,儿时对你再多的私人感情,同国家大义比起来,也是无法同日而语的。我绝不能凭借个人判断向天下宣告你的清白。
如今皇姐已在宫闱待嫁多年。燕国最讲究的就是礼制,皇家堪作表率。皇姐论嫁之事若再迟滞一两年,恐于常礼不合,遭天下人耻笑。相如,我必须要做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有时注定不能是一个好的朋友和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