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相如面对着这痴情女子,便只嘱咐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吧,我已说了,你们人里必有奸细,你此次又回去晚了,不要被奸人栽赃了就好。”
“若真有奸细,我一定要帮严公子查个水落石出。”
“查出奸细当然好,那也需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如果奸细听说,在燕国之内有人救你,虽然那人不是燕国人,奸细也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栽赃,到时你纵使机敏也百口莫辩了。”
“回商阕山后,我定然不会提及公子救我之事的,不然真的要引起许多无谓的误解。”
“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山常在,相逢终有时。我今日便送到这里罢。一路平安。”
安梓涟想到他对自己的诸多恩惠,离别之时心中冒出一丝伤感。
“卢公子保重。”
“保重。”
望着安梓涟的一骑绝尘而去,卢相如心中对自己说,你就先原谅我不能告知你真相吧,现在你那么爱严观则,我若向你道出一切,你必会向严观则揭发我。且再忍耐些时日,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自当还你一个真相,保你余生安宁。
这种小小的无助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是很愉快。反正宫中宴会在明天,今天他便在城中找见个小酒馆,喝两壶淡酒,浇一浇烦乱的思绪。
在二楼寻见个座位,打起帘子,景致还是不错的,能看到楼下闹市街道,车水马龙。
卢相如自斟自酌,思索着上山以后的规划。安梓涟提到的十三年前,正是严观则投靠许逸尘那一年。那一年,紧盯严观则踪迹的卢相如得到消息,严观则手中盗得了某件信物,可取得大人物的支持。他便连夜追击,试图夺取信物,不能让严观则欺瞒良善,有所倚傍。不料最终种种机缘际遇,还是让严观则带了信物投靠许逸尘而去。而且还带走了路上舞伎馆的一名女孩。那时局面紧急,卢相如只看过那女孩一眼,她的美貌却足以过目不忘。
那信物究竟有多重要,能让许逸尘对严观则深信不疑?况且姬玄瑾在宫中说,他向山上派过几次说客,肯定会道出信物是严观则偷来的,为何许逸尘对他信任仍无一丝动摇?如此想来,自己此次上山,想破除这不知缘由却又根深蒂固的信任,形势会很微妙,步履寒冰。姬贤隆到底是不是严观则设计杀害的?严观则是因为姬贤隆的存在,才失去了执掌大权的机会。而且自己追踪他多年,每次外敌对大燕发难,总有严观则幕后出谋划策。如果谋害姬贤隆是严观则干的,那他当年到底是如何下毒的?燕王饮食与贴身之物都有严密看管,他定是用了什么阴损招数。这招数之险恶也太像他严观则的风格,而且房顶上的信鸽,正是北疆商阕山上的品种…潜伏在晋宫那夜窗前的白衣袖…商阕山上三绝以用药著称…定要上商阕山将这一切寻到答案,探个究竟。公主什么时候会是出嫁的最后期限?听姬玄瑾口气已然时不我待?她能等到我查明一切洗冤归国吗?
所有的思量缠绕在一起,正是难解难分之时,卢相如从余光瞥见左前方窗外踹起一记飞腿。
小酒馆层高很低,稍有些功夫的人便可从路面街道飞身跃上二楼。这一记飞脚本欲踢翻卢相如喝酒的桌子,打他个措手不及。卢相如提早看到了飞来的招式,用手揽住桌沿,往里一拽,那人飞身踢了个空,不过倒是把桌上露出个边框的餐盘踢飞了。餐盘腾空旋起,夹杂着呼呼风声,打着旋儿地拍向店内。一时间把酒馆里其他客人都吓傻了,抱着头纷纷鼠窜。
一脚踢空,从楼下飞上来那人没有落脚点,便顺势用双手抓住窗框,依然用腿向卢相如袭来。
卢相如坐在长凳上便也不起身,只是反手挡击着,或者下腰躲避。
来人也等不及了,便掏出兵器刺来。
“你胆敢放走朝廷钦犯,此等便是大罪,今天你给我拿命来!!”
卢相如微微皱眉,定睛一看,只见那唐榷铭真的如同为国行道,动了怒气。
起初,他也是坐着应对的。兵器也未能近身分毫。后来见对方越战越勇,怒不可遏,气势汹涌。他便也站起身来,过了两招,他将刚才坐在身下的凳子踢飞,正砸在对方持剑手臂上。他便以迅雷之势揽过兵器,还未等对方爬起身,剑锋已经架在唐榷铭脖颈之上。
唐榷铭愣住一惊,想到自己已经被制住,便也不再叫骂,只是气概依然挺立,道:“要杀要剐,随你吧,不过我告诉你,莫要想如此逃脱过去,今日我死了,以后自会有人制裁你!!!”
卢相如摇着头,心中苦笑,明明自己为大燕殚精竭虑,舍生忘死。行事却每每都被人误会成为叛徒。
剑仍然架在他脖子上,卢相如问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打不过我?”
唐榷铭运一口怒气,撇撇头:“知道!”
卢相如轻笑,眼神已经转换为好奇的研究意味。
“那为何还偏偏要找我来单挑?为何不找点人手围攻我?”
“哼,我们四散在城里寻找,正巧我行至此处,若再去组织人手,恐怕到时你就跑了!!”
“那你就不怕死吗?你喜欢…舍生取义??”
“哼哼,舍生取义倒谈不上,我只知道你放走重犯,会危害我大燕。我生长在大燕这片土地上,便要为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的苍生着想,就有保护黎民百姓的责任!”
这几句话卢相如倒是听进心里去了,他低头思虑一瞬,而后把剑刃又往他身上紧逼一下,道:
“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况且你我还共过事,我有心放你一马,只要你告诉我其他各路追兵的方位,我便不杀你。”
“我劝你还是断了这门心思吧,我是断然不会告诉给你的,另外,和你这卑鄙小人合作过,我到现在都引以为耻。”
“小伙子,你这样说话会激怒别人的,而这人恰好又握有你颈上之剑。”
“反正已经落在你手中,怎样处置都随你吧。”
“你仍不愿告诉我各路追兵方位吗?那我就得先刺上你几刀,再看你说不说了。”
“任凭怎样我都不会说的!!”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卢相如见他始终守着一份气节,便有心将放走安梓涟,和即将上商阕山根除燕国大患的事向他和盘托出。
他变了语气,道:“你如此为国为民,相如敬佩。你我能否坐下来,平心静气听我道明前因后果,再决定要不要与我为敌?”
唐榷铭抬望眼看着卢相如。其实他心中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诧异,为何豫州城下那个为国拼命的卢相如,如今竟突然判若两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现在自己在他剑下,即便答应他坐下来谈谈,对方也不会占到自己什么便宜,反而是自己从剑下解脱了。
卢相如用真诚的眼光盯着他,抬起右脚,将刚才打斗时撤走的桌腿别住,右腿一拽,桌子完好无损地回归原位。卢相如见他虽未答话,眼神中的凶戾之气却已散去,便扔下长剑置于地上,向唐榷铭行了一个极为恭敬的手势,示意道:“请。”
唐榷铭起初是将信将疑坐到长凳之上的,但随着卢相如讲述严观则时刻觊觎燕国领土,又道出二十多年前,姬贤隆病逝背后的隐秘时,唐榷铭已经开始大为震惊。继而,他又告诉唐榷铭,自己即将上商阕山一行,以及放走安梓涟的用意。
如果说哪一句话给唐榷铭吃了一剂相信卢相如的定心丸,那就是最后一句了:
“我今天向你道明的这些,都是极少人知道。如果你想求证,当今皇上姬玄瑾可以向你证实,我所说都是真的。”
卢相如选择告诉他一切,当然不是单纯为着让唐榷铭放弃对他的追剿。
他觉得唐榷铭是一位忠心爱国的好将士,又几次三番地试探过他,就算刀剑架颈也不会出卖大燕。而且他以前远在边关,没有进过京,二十多年前全京城敌视卢相如,对这种情感他完全没有接触,所以易于合作。
“我此次上商阕山,是要直捣严观则老巢,还我大燕安宁,你是否愿意协助我?”卢相如最终抛出了他的目的所在...........
此话暂且略去不提,只道转一日便是燕王接待大宛国使者和齐国公子的日子。宫中大摆筵席。卢相如早早就装扮成仆人的样子,在公主府车马前迎候姬玄毓。姬玄毓盛装礼服,好一副典雅的皇家气度。她面上的脂粉浓淡相宜,从来不会显得浮饰张扬。两靥嫣然隐笑意,双目秋水生柔波。静动间优雅从容,步履中波澜不惊。走到卢相如面前,向他会意一笑,卢相如扶她坐上车辇,自己随车步行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