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到这时才算是有时间有心情说起了各自毕业后的经历。由于每人都有一些不想说或者不愿说的事情,三个人说着说着,自然说到大学的宿舍。三人发现,他们现在身处的客栈房间,竟然和他们大学时的宿舍,有着惊人的相似。
宿舍与房间,都是呈长方形,在尽头的墙壁上也都是镶着一面铝合金门窗。连地上的地板砖的花纹图案也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睡的是藏式的坐床,大学宿舍里放的是双层的铁床。两个地方的家具都极简单牢固。除了桌子和床,另外还有几个小柜子,一个固定了的木头架子。架子上都摆着茶杯、吹风机、电热器、速溶咖啡、茶叶、方便面和梳子小镜子护肤品之类简单的物品。在墙壁上都贴了些年轻女歌星、女演员的照片。或是一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电影海报和广告招贴画。
只是他们宿舍的墙壁上贴了一张两头大象零距离接触的图片,这是子归报复性地贴在八次郎的床边的。之前,由于住的是清一色的男生,房间都脏得不太象话。垃圾筒底黏着发了霉的香蕉皮苹果皮,偷偷抽烟时用作装烟灰的空罐子,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馒头和面包,所以房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地上也尽是些方便面的空袋子、火腿肠的包装纸,空啤酒瓶、盖子,空可乐罐矿泉水瓶什么的。加上大家都习惯把脏衣服堆在床底,也没有人定期去晒晒被子,被子又吸进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了。基本上没有人会想到要拿支扫把将这些废物扫进垃圾桶去。因此,房间长期都飘着一股令外人难以忍受的怪味道。味道构成的“分子”也就是汗、体臭、还有垃圾。直到有一天,有个扮哈里波特的女孩子骑着扫帚来过之后,三天两头就有不同的女孩子前来登门,顺手帮着打扫一番。然后地板一尘不染,玻璃窗闪闪发亮。首先表示受不了的就是八次郎,他说屋子里干净得像太平间一样。有室友认为,八次郎不能接受的并不是屋子里的清洁,而是屋子里的清洁都是女孩子们为子归打扫,而没有一次是为了八次郎。
八次郎表示了抗议,他表示抗议的方法很独特,天天不洗脚,天天把换的袜子存在床底。这样,有女孩子来帮着收拾,屋子里那种冲鼻的臭脚味,是怎么也避不开的。因为来的女孩子目光都在子归身上,子归换下的衣物自然有人收拾,而其他人的床下是不会有人看上一眼的。八次郎的诡计一度得逞,让那些女孩子们终于望而却步,宿舍逐渐恢复了昔日的脏臭。
但八次郎的行为也几乎招致宿舍内的公愤,因为很快有人发现了八次郎的捣鬼,毕竟大家还是爱在一个清洁的环境里生活,只是自己不爱动手而已。这时八次郎就面临着三种选择,一是放捣鬼,二是接替那些女孩子的工作,三是被全宿舍的人合力赶了出去。这时八次郎在学校一夜成名,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知道了有一个能臭一个宿舍的“国足”。幸亏这时一个勇敢的女孩子出现了,她一出现,就拿着除臭剂绕着房里四处喷。大家无法忍受那一片混沌之,只好躲到隔壁房间去了。那个女孩子从八次郎床下搜出一叠臭袜子,直接扔到了公用垃圾桶里。据说那天收垃圾的清洁工因为忘带口罩,忍受不了这种恶臭,向学校投诉这种缺乏公徳心的行为。
八次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一个精致的相框装了一个美女的照片悄悄摆在子归床头,逢人就说是子归的最爱。子归发现后,只是在相框外用一朵黑花和黒纱装饰了一下,就堵住了所有的好奇。之后,作为回报,子归便在八次郎的床头边上贴了一张两头大象零距离接触的图片。子归的本意是提醒八次郎不要把心思总放在男女之间的事情上,但八次郎却以此作为鼓励,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三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慢慢地终于悄无了声息。
任非我在朦胧中感到有一点光芒在微微地发亮。可是那亮光很弱、颜色也很淡。任非我努力睁大眼睛,但那亮光依然佷模糊。任非我似乎看到那亮光倒映在水面上,如同一点熖火。任非我感觉自己身处黑喑暗中,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风声,他甚至看到了身体周围,风流动的线条。那一点微微地发亮的光芒,就在这线条上起伏。这光芒一会儿停在那儿,像死一般一动也不动。一会儿又在四周踉踉跄跄地转上一圈。黑暗中,任非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没有碰到。那点小小的光芒永远都在他的指尖就快碰着的那个地方。好一阵子之后,这光芒才又飞了起来。似乎是想起什么,一瞬间便飞进黑暗深处。任非我看着这点光空终于在黑暗中飞快地画了个美丽的弧线,然后化入了风中。任非我感觉那点光芒消失之后,光芒划过的轨迹却在自己心中停留下来。那一点淡淡的光在这和风一起流动的黑暗中徘徊。它是一个无处可归的灵魂吗?
这个时刻,任非我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在任非我心中形成了一种朦胧的东西,如同空气一样的凝结着,并渐渐地成为一种单纯、清楚的形状。任非我就这样感受着那空气一样的凝结,死亡是一种深刻的思考。任非我便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思考中,让思想以死亡为中心,不停地旋转。这时浮现在任非我的脑海里的,是一片闪亮的光。在眩目的光中,青草的芳香挟着微微的风,让任非我觉得彷佛只要一伸手,便能触摸到这微微的风中青草的芳香。但光亮中看不见人影,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也没有任非我自己。任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儿。为什么会这样?曾经那么在意的一切,还有雯子,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哪里?这时,任非我看到了一头柔顺光滑的长发,看到了从长发间露出的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睛似乎在看着清澈的泉底一块色彩斑斓的鹅卵石。任非我知道这是雯子,他心里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任非我确实是和雯子离得越来越远了,如同和过去离得越来越远。也许一切就象黄昏时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终将会被黑暗吞没噬。这时任非我看到了一个黑洞,看到青草妙曼地遮在这个黑洞边缘。黒洞边缘的石块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上面长满厚厚的苔藓,成一种奇特的绿色,任非我看见一只只奇奇怪怪的虫子在石头的缝隙里飞快地爬进爬出。任非我想看看那个黑洞里面,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深到无法想像。而里面却只有混杂了这世界所有的黑暗的黑暗。任非我猛然抬头看见了雯子意味深长地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和微微的风中青草的芳香一起消失。他发现自己原来正在黑洞里,一只只奇奇怪怪的虫子在一旁蠕动着,四周阴阴湿湿地。还有一些死人的骨头星罗棋布,只有小小的一点光芒在自己的头顶上浮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从遥远而来的声音。接着,他就看见了那个做志愿者的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知道,就是知道。不管是多黑暗的地方都引挡不住我!”做志愿者的女孩子将两只手搭在任非我的肩上,凝望着任非我的眼睛。任非我在她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种奇妙的图案。那是一只振翅飞动的美丽的蝴蝶。任非我感到胸口一阵紧缩的疼痛。。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做志愿者的女孩子说。任非我看见一片阳光在她的肩头上跳跃。
任非我一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一急,猛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想起刚才的梦境,任非我不禁暗自摇头。
房间里,八次郎和子归正在熟睡,过道上的灯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房间里的一切清晰可见。
房间里的床位大都还空着,没有新人住进来,只有一个床位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是一个在拉萨工作的女孩子下班回来了。这个女孩子背对着任非我,正在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看了一会儿,任非我感觉到有些怪异。由于房间里光线昏暗,任非我看不清那个女孩子的发质,只看见那个女孩子慢慢地用梳子在长发上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不知道是因为头发阻力太大,还是梳子太过沉重,女孩子的梳理动作缓慢,每一下似乎都在用着全身的力气。任非我觉得女孩子不是在梳理长发,更象是在用梳子和那一头长发做着殊死搏斗。又象是有着刻骨的怨气,只是借着梳头,一下一下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窗外的光透进房间,迷迷蒙蒙地披在女孩子身上,在女孩子机械木然的动作中,透出一股诡异。
这时,女孩子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朝任非我这边看过来。
就在女孩子回头的片刻间,任非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和脸上两个黑漆漆的窟窿,这那里是人类的脸?!任非我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