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隐的祖父是一代雕刻大师,所雕作品境界幽远,意味深长。但是雕刻的再好,也卖不了多少钱,这个行业就是如此,雕刻一件器物,耗神沥血,所费月余,但不过卖得几十两银子,虽然算得上小有收入,但绝不可能大富大贵。
而松隐的父亲雕艺略差,却以武功著称,从小专注于家传武艺,刺客之术,为松家几代人以来无出其右,松隐的父亲武功虽高,但是也和历代松家人一样,只练武艺,却从不杀人,亦不收钱伤人做歹。所以,更赚不到什么钱,只能是每天消耗家中薄产,坐吃山空。
从松隐记事起,父亲就整天抱怨习武没用,对生活不满意,抱怨松家雕艺,还远不如堂家卖画赚的多,一直念念不忘经商才好。事实上他也经过商,想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却赔的一塌糊涂,十分失意。他为人正直,斗不过那些商业流氓,也斗不过资本庞大的各大家族,比如晋家,自己进货的价格、运输的费用永远比晋家高,利润却更薄,还不得不低价卖,与晋家竞争,但人们却就是去晋家的商铺买同样的却更贵的货物。
松隐为松家独子,从小一样痴迷于雕刻,手艺和武功同样,也能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反过来一个人的性格也会投射到手艺之上。松隐所制器物则是风骨奇崛,又入云渊,全出意外,不愧松家传人,但又常常不满意自己的作品,而乱刃销毁,不肯将自己不认可的东西卖与他人。
周围的人们都很看不惯他,认为他很怪,每天不想着赚钱,总是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结果,松隐看到别人过着惬意的豪富生活,家里摆着各种自己松家的雕品,而他父亲平时舍不得花钱,都是一文一文算着花的。后来自己的父亲得病,脾气倔强,说什么也舍不得花大钱医治,说宁死也不背着债务去死。
松隐含泪劝父亲买药,他父亲就大骂松隐不知道赚钱,别人都在做生意,你却就只知道做木匠活,每天敲敲打打做雕艺,你那雕艺能赚几个钱?没钱人命就贱,没钱还治什么病?
后来父亲去世,松隐因此想法改变,他扔下自己的手艺,变卖了家产,意图赚钱,今年正值兰花暴利,他就变卖家产,倾资购入兰花。松隐想,自己不比别人笨,别人能够博弈,那自己也能博弈。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气温突变,自己购入的兰花全都死了。
松隐赔光了家产,家徒四壁,也不想再一点一点的靠雕刻手艺赚钱了。因此就在前些日,一咬牙,凭借自己武艺,受雇于晋家担任护卫,这比他雕刻要多赚许多。晋家本来弟子众多,不差他这一个,之所以会高价雇佣松隐,是因为这次要做事,估计定会有所伤亡,所以想找一些不是晋家弟子的人来做那些最危险的事。
而松隐,就暂时在晋英手下做事,他每天却看到晋英在外面花天酒地,生活奢糜,一日所费,如他之前辛苦制作器物一年所挣。晋英妻子义小洁本是名门之后,美貌雅静,温柔贤淑,但是晋英却对妻子冷淡如撇履,而在外面包养情人,常常彻夜不归,给妻子带来悲剧,但是他毫不在乎,只顾与情人在外面夜夜欢歌。
晋英之妻却在家中常常以泪洗面,松隐见她如此,心生怜情,以诗文赠之,但是晋英之妻却恪守礼法,对他婉言拒之,并不理睬。松隐在晋家赚钱虽然比以前多了,可心中却更加苦恼。
正在此时,晋英将他唤来,问他愿不愿额外赚一笔更丰厚的酬赏,任务就是替他杀掉狼芳这个人。松隐左思右想,最后咬牙答应。晋英又教他如此如此做,不得暴露晋家身份。因此才有了假托宛何拦手下,引出狼芳,来至此地,进行了这一番恶斗。
但是在最后,剑指狼芳咽喉之时,松隐却说什么也下不去杀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内心再怎么渴慕富贵,可自己却终究不是为了富贵而能改变自己的那种人。
松隐本来就对晋家不满,所以这次对小蚯蚓等人索性和盘托出,方觉胸中痛快。
小蚯蚓听后,甚为惋惜,道:“我等做强盗是因为贫穷,而你有出众的手艺,平时所赚其实应该也还可以吧?”
松隐咬牙道:“我幸辛苦苦做一年,晋英什么都不做,就是买个店铺放在那里出租,就赚的比我多,凭什么?”
屠酒魄连连拍手,赞道:“说的好,说的好!他们没道理,我们就不用守规矩!”
小蚯蚓知道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道:“那松公子何不与我们一起做事?”松隐当然知道小蚯蚓所指何事。
松隐挺直了胸膛:“可惜,我却看不起你们!也不愿与强盗为伍!我成不了杀手,也不会成强盗!我成不了那样的人!”
小蚯蚓:“所以,你还是甘愿在晋家那里混日子啰?”。
松隐:“暂时如此,不过终究比你们横行不法、朝活夕死强”。
屠酒魄:“所以你还是甘愿做有钱人的走狗?”
松隐冷笑:“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屠酒魄见状,转身对狼芳和小蚯蚓道:“一旦你和对方讲点什么道理,这些人总是会说‘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脑子想都不想!”
松隐对小蚯蚓道:“你为自己做些事,那些人就总会说‘你做有钱人的走狗’!”。
屠酒魄:“你若做了有钱人的狗,就别怕别人说!”
小蚯蚓叹息:“你若不做,那些人就总会说:‘你连有钱人的狗都不如’”。
松隐语气坚定:“在这样的时代,我就想为自己做点事,让自己好起来!这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屠酒魄:“晋家花钱雇佣你,你真是毫无信托责任!辜负晋家”。屠酒魄手下容情,但嘴下不容情。
小蚯蚓听后看了屠酒魄一眼,这话说的,自己和狼芳在白草雅荟做卧底,不也是么?
松隐道:“如果这个世界遍布强盗,我就要反抗!我当然知道反抗的话用刀更好,但是如果我只有镐头,我就只能用镐头反抗。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就用无信誉、偷奸耍滑,来对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他眼中燃烧着两团火焰。
狼芳:“那么如果我们与晋家开战,你会插手吗?”
松隐:“肯定会动手啊,因为我挣着晋家的钱呢,但肯定不会全力以赴。你们这么强,我怎么会故意去送死。但是你们如果被抓了,那我可能就会跟着别人一起痛打落水狗了”。松隐直言不讳。
屠酒魄收敛了笑容,面带敬意,道:“刚才我玩笑之语,请勿挂怀,松公子能自守己身,不失于流为杀手,可敬可佩!那么我等也不便久留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松隐一拱手:“告辞!”说罢向侧方一退,绕过狼芳,隐入黑暗之中,走了,唯剩鬼桥凄凉。
屠酒魄等人感叹不已。
小蚯蚓:“松隐的矛盾就是‘辛苦的有钱’和‘轻松的就有钱’的矛盾”。
屠酒魄更正:“是辛苦的有小钱,和轻松的就有大钱的矛盾”。
小蚯蚓:“我们是没钱和有钱的矛盾”。
狼芳:“我昨天杀了宛何拦,今天到账房领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还没你陪绿袖睡几天觉挣得多呢!”
小蚯蚓争辩:“我那也是技术活啊!”
屠酒魄发表意见,侃侃而谈:“现在有钱就能做任何事,我若为皇帝,就让有钱人不能炫耀,用荣誉来限制他们,限制他们买大房子,限制他们买名马,限制他们享受好东西。敛财曰赋,敛谷曰税,田税曰租。国家该发行两种货币,要捐献‘道德赋’,来换取‘道德币’,有钱人只有用‘道德币’,才能买这些奢侈的东西”。
狼芳对小蚯蚓道:“对了!刚才你好像没给松隐解药吧?”
小蚯蚓听后不由得一拍脑袋:“哎呀!光顾说话,我给忘了!”。嗟呀不已,好在那药对身体并无大害,只是难受一晚上罢了。
屠酒魄在旁边拽了拽小蚯蚓:“把解药给我点!我刚才调息引导,居然没扛过去,这药怎么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