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漫归途中,元丘想了很多。他知道在老国王和楼缓身上都曾出现过的种种神迹,可是那又怎样?他虽然熟稔一切祭祀大典,也跪拜东皇太一的神像,但他只把东皇太一当作泥塑的玩偶。既然大家都推崇这唯一的真神,何不逐其流而扬其波。
“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们,居然相信一个并不存在的创世神的传说。而我,博古通今的先知,却只是别人的三代家奴。真是可笑至极。”他兀自大笑。如若真神必然存在,也只可能是他,那个即将颠覆整个世界的人物。
“李信,你个老糊涂虫,还记得你问起我是因何驻颜有方的吗?我告诉你,八十多年了,我日日忍受心如刀割的绞痛,用外力延缓衰老的速度,来慢慢积聚自己的力量。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延年益寿的秘诀,而我却知道。我的黑羽军无所不能。代价是八十多年来,日日夜夜忍受那种万箭穿心的痛苦。”
仇恨蕴藏在阴险的毒咒之中。那个苦苦伪装了八十余年的国师元丘,那个为国尽心尽力,质朴无华的国师元丘,如今终于要撕掉这令他窒息的面具!
从旷原深处传来铁骑经过的细碎的声音。国师知道自己人来了。那是散布在姜国各处的密探,为他时时传递各地的局势。几十年来,他总是比在位的国王更早得到情报。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个密探径直向元丘走来。走到近处,下了马,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密探一身黑色狐裘,名叫专诸。这是元丘的养子,也是元丘的爱徒,他们之间一直存在这种亦师亦父的微妙关系。当年专诸被遗弃到冰天雪地之中,靠冰原狼哺育存活。后来被元丘发现时,正围在一条棉被中,和三只小狼一块吮吸着母狼的**。棉被绣着‘专诸’二字,不用猜就是这个婴孩的名字。不知何故被狠心的父母丢在这里。元丘恻隐之心顿起,把这个命大的孩子带回家,也不重新取名。他想,即使父母再怎么狠心,也不该夺取赋予婴儿名字的权利。如今专诸已在元丘身边度过了二十三年星霜也慢慢成了元丘得力的助手。
“恩师,北方的羌族已经答应与我们结盟。不过,他们说想要一份大礼,如果恩师答应的话,盟约就当即生效。”
“哦,是什么样的大礼?”这是元丘意料之中的。他想,不外乎是些金银珠宝,牛马牲畜,这些他都可以满足。
“独九幽的一碗血。”
元丘一言不发。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冷冷的说道:“这群蛮族好大的胃口,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
“恕徒儿愚钝,我也不太清楚。”
“罢了。他们还有什么要求。”
“除此之外,事成之后,他们还想要失掉的长有大片冬青的草广袤冰原,也有将凉城据为己有的打算。”
“这帮人真是贪得无厌。暂且先答应他们,现在,他们还是不可多得的盟友。”
北方的广袤冰原,原本就是他们的,那里是游牧民族的天堂,反而于姜国百姓无益,答应便是。凉城百姓多为异族,貌合神离,留着也是隐患,既然他愿意要给他好了。然而,独九幽的血,那是世间的珍宝,可遇而不可求。元丘愤愤的想了一番。算了,就不怕麻烦的走上一遭。好在这里离独九幽的巢穴并不太远。
马车继续向前。冰原狼在满月下嗥叫,群鸦并起,黑羽纷飞,如簌簌不停的黑色雪花。
“夜里也不得安静。”元丘怒骂了一声。马儿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发出凄厉的嘶鸣。“畜牲,怕什么,还不快快走起。”
可是马儿毕竟如他所说,只是一个畜牲。自然它听不懂人话。如果不是缰绳的束缚,恐怕它连害怕的动作也不会做出,早就溜之大吉了。
乌云闭月,暗淡无光,万籁俱寂。马儿的心情也随之平和,不紧不慢的重新上路。
“这样的景象!”元丘惊叹道。那陷入茫茫黑夜的前行之路,只有他一个疲于奔命的旅客。他第一次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不敢承认,这种危险竟来自云波诡谲的夜空。而这样的时刻,它的马儿却像一个悠哉悠哉的懒汉。他的皮鞭也驾驭不了这头不思进取的牲畜。
他举目四望,看见那夜空中的巨大乌云正是栩栩如生的人脸的形状,在从满月旁边穿梭而过之时,那眼耳口鼻就逐渐具备了。元丘认出,那分明是已故王后的脸。
马儿没有注意到。“前行之路上真是阻碍多多。”元丘望着那张脸。许久以前,这张脸总是写满含情脉脉的温柔。那是对所有人,只有元丘自己把他当成了暧昧。
可是这张脸为何会惟妙惟肖的出现在哪里?这可能源于元丘那隐秘的情愫。他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争夺王位。他自己大去之日已经不远。独九幽的血已经害苦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如一颗老树,能在冒出绿叶的日子也不过几春。他知道单靠独九幽的血所能延长的寿命已经达到极限。
“我很快就会衰老,可能会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一夜衰老。你会在意吗?”他对天空中的那张俏丽的脸庞说着肉麻的情话。他年过百岁了,从没有像这样不知羞耻过。他的脸像一个第一次与情人约会的小伙子一样害羞的红了。
“可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那云朵真正具象化出王后的面孔。那张脸属于七十年前,是一张三十岁女人的脸,让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俏脸。元丘知道,这张脸同属于一个人的身体已永久的保留在万年雪山的寒冰之中。如今,它却如鬼魅一般在这里出现了。
那张脸如影相随,他疾驰,它亦疾驰,他站住,它亦站住,步调一致,以至于可以怀疑有人在背后暗箱操控。
“够了,不要在紧跟着我了,你不过是一朵普普通通的云罢了,为何要装成她的样子。”元丘在现实与幻境的缝隙中痛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