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她不只一次向他诉说自己的来历。对他来说,她不仅是小情人,还是小妻子。他已经相信她是躺在神鸟的白羽制成的温暖花篮之中,顺着蜿蜒的永远浮着寒冰的河床一路流下,来到他的府邸之中。他相信梦中的一切,以为她就是天神遗落在地上的明珠。他不止一次的憧憬有朝一日能迎娶她入门,那盛大场景还在脑海中构造出来。他对她情真意切,然而,那个圣洁的花篮却流到了国王的床榻边上。
“难道在权势面前爱情是如此的卑微吗?”梦醒时分他不止一次的问着自己。终其半生,他都没有找到答案,以至于孤苦至此。可想而知,她对他来说始终是魂牵梦绕的。然而,那中秘而不宣的情愫自始至终都是深埋于他的心底。也许,对于她来说,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令她痛苦万分。与其傻傻等待,不如提早离开。那朵流云,不正契合她当时的心境吗?遥遥的相望,又紧紧相随。
多年以前的元丘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铁石心肠。相反,一切溢美之词加于他身上也不为过。
然而,这件事之后,他过了一段声色犬马的荒唐岁月,而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可以看到,他将自己隐匿在面具之下,在旁人他深沉的如一池水,要想琢磨透彻,必将会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哪个和善的面孔下会隐藏着一个自私残忍的心!这种性情,既让人恐惧,又让人着迷。
他决定要与国王一争高下。人们只知道他消失了几年,却不知到他身处何处。他游历四方,饱受孤独与磨难。遍访智者,毫不挑剔的信啊一切本领。最后的三年,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他告诉他,让他变得强大的唯一要素是抛去人类所特有的七情六欲,那样才能更接近真神东皇太一。他照做,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他骗过了修行者,修行者将自己的本领毫无保留的授予他。三年之后,修行者因年老而双目失明,元丘自觉他也没什么可教的,偷走他引以为傲的威力无穷的权杖,悄然离开。
他回到姜国后,人们就发现那个昔日的纨绔子弟已练就一番绝世本领,把他浪子回头的典型,在人群中广为传唱。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抛师弃祖。
不久以后,他又拜老国师为师,学习祭祀占卜之道。老国师爱惜这个天分极高的弟子,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一年以后,老国师暴毙—坊间曾有传言是元丘所为,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先王开始从众弟子中物色新的人选。
不可否认,他是玩弄权术的天才。在扳倒前行之路上的一个个障碍后,他终于登上了国师之位。
第一次进入王宫的那一天,他看到了她,她已成为人们口中的“落英王后”。还是一样的雪肤丰姿,却又平添一些王室的高贵之气。她认出他来,大吃一惊。而后,忧郁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形,折磨的她花容失色。在最后一个与元丘独处的时机,她无限悲戚的对他说,你不该来到这里。几天以后,王侯郁郁而终。数月,从冷掉的尸体中诞生一子,是为李信。他对这个孩子极爱极恨。十几年过后,先王撒手人寰,他亲手将李信扶上王位。
在李信还不能独断专行的年龄,他不露声色的操持着一切,小心翼翼的积聚着自己的力量。不为人知的,靠拉拢和收买,他已将半数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他仍然显示出了常人没有的耐心,不急不躁,在角逐天下中要多几分胜算方才罢手。这个国家长久的和平,让他羽翼渐丰,也让它坐立不安。他有些预估自己掌控的力量还有多少。于是,他在西南边疆偷偷训练的黑羽军就蠢蠢欲动了。他想试一试这个国家的真正实力,结果还真是不堪一击。似乎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攻破都城,然而他没有这样坐。假如他取胜了,摆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百废待兴的烂摊子。何不慢慢蚕食,到最后并吞整个国家。眼见李信一天天老去,又遭此变故,肯定会生让位之心。他为此又做了第二种准备,辅佐一个才智平庸的公子,而他以摄政之名,实在主宰姜国。等待时机成熟,在废掉这个傀儡式的王,也不失为万全之策。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李信会将王位让给外人,而这个人似乎还有些才能。他所定的某些军令似乎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不过,新王毕竟羽翼未丰,在凶狠也只不过是一只雏鹰罢了。何况,他所依赖的将军李牧早已被他收买。适当时候反水,来他个措手不及,到那时,姜国不就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了吗?
旧日的温情不再,哪里比得上用欺瞒诈骗换来的地位,比得上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居功伟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间冷暖不过是过眼云烟,不世帝业才能传承千古,如今,他脱掉一身的伪装,聚众为营,离经叛道,像雄心勃勃的武士一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参与到天下的角逐中。纵使头破血流,纵使背上整个世界的骂名,他也在所不惜。
如修行者所愿,除了勃勃野心外,他几乎摒弃了一切七情六欲。爱情,亲情,友情,人间种种与他再无关联。
他终于敢于用嫌恶的眼光注视那朵流云了。“我知道,你的心底有我,我的心底也一直有你。不管是现实还是幻境,你始终在我身边。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捕风捉影,希望能寻觅到你的踪迹。纵使明知道你已经死了,但那种感觉不曾有过稍许的减损。如今,我也行将就木,方才领悟到,爱情只不过是一从带刺的花,我冒冒失失的从其中走过,本想一亲芳泽,却是伤痕累累。那么,假如你今天是在像我表示那卑微的爱意,就不要怪我拒不接受。”顷刻之间,那朵惟妙惟肖的流云消逝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