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氏康在武藏河越城下,精彩地战胜了雄踞关东二百年之豪门管领上杉氏和公方足利氏的八万大军。如此大捷,不过一旬之时便传遍了东海、东山两道道的诸国。
叁州安详城中,城主织田信广坐在御馆之中。他身穿着印着“木瓜之纹”的羽织绔,面上蓄着浓密的络腮胡须却让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显得颇为老成。
他仔细地看过手中细作传来的文书,便不住的点头——直到信纸末了,泷川久助一胜之名讳与画押之时,他便转回开头“今有相州北条氏康者……”之处重新读起。如此不到一刻之时,他便将这封并不长的战报读过数遍。
这时,跪坐在他身前、重臣山口左马介教继突然咳出声音。
“哈哈哈,山口典厩”似乎察觉到一丝尴尬,浓须城主便干笑了几声“八万大军一夜便灰飞烟灭。想来,天下六十六州之中,未曾有过如此惊人之大胜啊。”他将文书放在一旁,看着几乎已经谢顶的重臣,一脸兴奋的说说道,“若与此番合战相较,父亲大人耗费两年,损失近千余军势方才攻取浓州大恒城之合战,确实不足挂齿了。”
“正是如此。此番合战,非但是八千军势对八万大军之胜利,”谢顶武士点点头,“北条亦是将古河公方、关东管领这等幕府豪门之名迹,用力地摔在地上砸个粉碎罢。”他抬起头,双眼盯着身前的浓须城主,“若是如此,天下之中,名分大义便不足挂齿,唯有有力之人方能执六十六国之牛耳罢。请恕老臣斗胆,吾织田弹正忠家,亦有问鼎天下之可能。老臣定会为了少主大人……”
“罢了罢了,休要再提那套‘曲躬尽力,万死不辞’鬼话了。”浓须青年微微一笑,取出腰间的折扇,缓缓扇了起来。”休说是大义名分,本家的馆主大人,乃是一位漫天神佛亦不入其眼中之人。”
说到这,他将纸扇‘啪’地一合,目光却紧紧地与身前谢顶武士双眼对视在一起,“典厩,吾且问汝,若是吾此时兴兵与父亲大人对立。汝可会回归鸣海之本领,动员军势与吾一道?”
“什么!”谢顶武将面上一僵,便缓缓俯下身体。“请恕在下斗胆,少主大人可是决定向馆主大人掀起叛旗!?”他的声音颤抖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浓须城主一拍大腿,摇着纸扇大笑起来,“若是吾真的要行那叛逆之事,又怎会告知并非吾之姻亲,亦非吾之后见的典厩?”他说着,突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可是,冈崎城中的那位松平三郎,却乘着父亲大人出阵浓州、无暇西顾之时,欲兴兵夺回这座安详城…….”
“此事在下亦曾听闻,出兵之期,便在来年二月。若到此时,馆主大人不能率领本军支援,仅凭安详一城,想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今川、松平联军一战罢。”
“吾只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他用折扇在后颈上轻轻一拍,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山口典厩,眼下不过三月之初,与其军势出阵的来年二月尚有整整一年之期。此时便传出消息,未免也……”
“请您稍等!”谢顶武士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军配之道,莫不以早作谋略为胜。纵然便是孙、吴再生,亦或诸葛当世。待到敌军兵临城下之时,想来也是无计可施的。”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松平领内之豪族、国人,多与本家有旧。其一门重臣松平信孝,亦是曾经侍奉过少主大人的旧臣。”他说到这,微微眯起眼睛,“恕在下斗胆,若是派出使者对其调略,未必不能找到原意与本家一道之人。如此一来,松平配下的军势,便成为了少主大人之盟友了罢。待到那时……”
“不可!吾与父亲大人不同,不好谋略。”浓须城主一脸怒意,打断了谢顶老臣的话,“不必多言,此事绝对不可!”
他站起身来,走到谢顶老臣身旁蹲下,而后在其肩膀上用力地一拍。
“信义乃是吾辈武人立身之本。倘若如此便派出细作,令其家臣背叛;如此想来,日后吾亦是无法相信典厩,与其他家中之人了罢。”
浓须武士说罢,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冈崎城中。对少年家主担忧不已的家宰阿部定吉,趁着夜色前往城中武家屋敷,拜会了松平一门笔头,三木城主松平信孝。与其同行之人,亦有大久保新九郎忠俊,酒井小五郎忠亲,石川与七郎康政等家中重臣。
“如今的馆主大人,已是无法将吾等家中重臣之进言纳入耳中了。”坐在家臣众首席的阿部大藏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非但如此。便是那位一度被馆主大人重用为军师的山本堪助,”坐在老臣身旁,身材矮小的大久保忠俊挺直了上身,用力地点了点头。“如今评定之时,那位军师亦是沦为一位,吾等家老进言以后,随声附和的侍者罢了。”
“馆主大人年纪尚轻,并非是吾等一般久历战阵之人。倘若如此一意孤行下去,待到战时……”矮个武士对面,身着狩衣的石川康政接过话头。他头戴乌帽,手持蝙蝠扇,一袭公家打扮却显得儒雅不凡。
公卿装扮武士说完,便缓缓转过头,对着坐在身侧、一脸憨厚模样的酒井忠亲,微微一笑。
“哦、哦。这便到、到我了嘛?”后者憨厚一笑,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如、如今,战时之馆、馆主大人乃是如同修、修罗一般。攻势稍、稍有不顺,便一气派上所、所有备队。如、如此一来,本家便、便危险了。”
他抬起头,转过身看着主座之上的松平信孝,勉强地做出了一个‘坚定’的神情,“信孝大人,若、若是敌军突破了馆、馆主大人之——”
突然,憨厚武士忘记了‘本阵’之辞的说法,便如同卡壳似的地猛然一顿。他思量再三,亦没有将其想起,只得无奈的采取了变通的方式。“若是敌军突破了馆主大人的闺房,在、在下酒井,便是拼上性、性命亦会保护……”
不待其说完,矮个武士便瞪圆了双眼,“请您稍等,酒井大人。若是‘闺房’,未免有所不妥罢。”只是声音中压抑不住的笑意,却使得他严厉的表情显出一丝滑稽的感觉。
“好了,都闭嘴!”主座上的三木城主将手中折扇在地板上‘啪’地一拍,大喝着,将这场愈来愈闹剧方向发展的谈话打断。待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他便转过身,对着身侧的老臣沉下脸来。“‘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大藏,若汝还是六年之前一般,用如此口舌试探于吾。那么吾等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告辞。”
说着,他便‘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径直向门廊走去。
此时,公卿打扮的石川回过头,与白发老臣对视一瞬。他满脸担忧之色,正欲开口说话之时,却只见老臣微微摇了摇头,便不做言语。
“信孝大人之心意,已经被吾完全感受到了。”待到信孝走出去后,老臣环视过坐在身旁的几位家老。“这样一来,吾松平家之人便会团结一心,此番出阵,亦有了几分胜算。”
矮个武士接过话头,“正是如此,想来有信孝大人所领的三木备在本军之中,敌军亦没有可能轻易攻击馆主大人之闺房罢,如此一来,本家便安泰了。”他面带笑意的说道。
“请、请您稍等。大久保大人,若、若是馆主大人之‘闺、闺房’,未、未免有所不妥、妥罢!”
此时,憨厚武者取突然插进话来。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却使得在座之人都不禁笑了起来。而随着这阵大笑,这场松平家中两位大佬的会面,亦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