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阵前的高悬的十数颗首级震慑到了城中之人,攻城第三天,樱井城中便有家臣内通松平宗家。当晚,其便趁夜大开城门,将其松平军接引城中,生擒了樱井城主松平家次。
次日,松平广忠便进驻樱井城。同一天,松平家次与其没有‘献城之功’的家臣被其下令切腹。自此,与先代清康公对立十数年,并一度占据冈崎城的樱井松平家便断绝了家门。
“此番出阵,乃是本家之大胜啊,大藏。本家非但斩获樱井一领,”樱井御馆中,广忠一脸兴奋地对着坐在身前的家宰阿部定吉说道。“今日,长岛愿证寺与东条吉良家亦递送了欲与本家结盟之说辞。”
“嗬。”老臣俯身答道。
眼见大藏并未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例行公式的称颂英明之辞都未言语。少年当主不经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些意兴阑珊之色“罢了,大藏,此番找你来并非是为了此事。”
“馆主大人。在下不知何事,还请您尽管吩咐。”
“自此去年起,饭宝、渥美等东叁河四郡之豪强国人便陆续降服于本家。直到如今,四郡之地乃是尽数纳入了本家支配。大藏,想必你是知道的罢。”
“正是如此。蒙馆主大人之恩,赐下本领之安堵以后,四郡内诸领主定会对本家心存感激。依老臣之见,日后其亦会为本家竭力奉公罢。”
“话虽如此,可是此番立下功勋之人,本家却没能增加知行。若是长此以往,定会引起家中之人的不满罢。”他摇了摇头,然后抽出腰间的纸扇,轻轻扇了起来。
“嗬。”身前的阿部大藏皱起眉头,“不知馆主大人之意为何?”
“乃是如同本家直臣一般。”少年家主向前倾了倾上身,“在冈崎城中为其建立屋敷。而后,便令其移居本城之中……”
“请恕在下斗胆。馆主大人之意,乃是要剥夺其领地吗?”
“这么说亦是没错。”广忠合起白纸折扇,在左掌中有节奏地拍打起来,“如何啊,大藏。如此的话,本家便能向立下功勋之臣增加知行了;而且,倘若能为本家立下战功,亦可取回旧领,甚至能有所增加。”说道最后,他面上显出一副兴奋之色。
“此事万万不可!”
“哦?”松平家主眯起眼睛,面上依然带着一丝笑意,“有何不可啊?”他缓缓地问道。
“领地乃地头武士之根本。倘若被剥夺了领地,想来定是会对本家心存不满。便是日后对本家掀起叛旗,亦非不可能之事。馆主大人,若是如此一来,家中人之心意,也许便会与馆主大人之心相背离了。”说罢,老臣摇了摇头,缓缓弓下身体。
听罢大藏谏言,他双目圆瞪,紧紧盯着身前的老臣。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背离本家心意之人,岂非是跪坐于吾面前之人?贯彻吾之意志,乃汝等重臣之责”他说着,便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用力地拍到了地板之上,“阿部,汝乃侍奉松平之重臣,并非侍奉着郡内国人的地侍而已”
“正是如此,请恕老臣斗胆。馆主大人之心意,在下已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大藏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交一瞬,“只是如此焦急行事,并非如今治国之道……”
“治国之道并非仅有一道!”他刷的站起身来,用扇柄指着身前的阿部吼道。
“非也、对于本家而言只能是一道罢了,馆主大人。”老臣俯下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若非如此,我等家中之人,也许便无法与您一道继续走下去了。”
数日后,松平军归阵冈崎。与此同时,关东武藏河越城,驻守城中的北条纲成与其麾下的三千守军,已是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傍晚,在足轻的窃窃私语中,山本贞久缓缓走进城中天守阁。
“馆主大人,在下也许便无法与您一道继续走下去了。”独坐在天守当中的北条纲成喃喃自语道着。忽地,似乎被他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一般,纲成抬起头向他看去。
“山本,如何啊。关东管领可有动静?”纲成问道。
“并无任何迹象。非但如此,恕在下斗胆……”
“但说无妨。”
“今日,关东管领上杉宪政本阵之中,来往着许多歌妓打扮之女子,便是白天,在下于三之郭箭橹之中,亦能听闻其阵中传出的能乐之音。亦有些许商贾打扮之人,往来其阵中,那模样看来是在向那阵中之人兜售货物。”
“混蛋,岂有此理!”有着‘地黄八幡’的青年武将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喝道,“既然如此。山本,吾等便与今夜展开夜袭,让关东管领好好见识吾北条家的实力。”
“请您稍等。敌军足有八万之众啊!本城三千军势乘着夜色,纵使以一人伤亡换取敌军十人。”年长武者走到身旁,缓缓说道,“如此一来,本军伤亡殆尽之时,敌军尚有五万大军啊……”
“氏康大人乃是吾之兄长!”纲成出言打断了山本贞久的话“若是要吾背叛兄长大人,降服于关东管领之言,便毋须再提了。”
“并非如此,纲成大人。馆主大人之令,乃是命纲成大人守护城池,若是在如此毫无胜之时,便贸然迎击敌军。恕在下直言,如此行事,除却将城池拱手让于敌人之外,便只有毫无意义地牺牲本家士卒之性命罢了。”
“山本,军奉行午时禀报过。”年轻武将定了定神,缓缓坐回马扎之上。“城中兵粮,大约坚持不到十日了。在军粮用尽之前,吾等无论如何也要出城与敌人决战才是。”
贞久没有答话。双眼盯着这位,与其一道从骏洲逃脱少主的脸——几乎被他完全忘掉的逃亡旅途,竟如同被人施加了某种术法一般,从他眼前一页页闪过。不过数年光景,那位唇上仅仅只有些许绒毛、面上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位威风堂堂的武将了。他不禁思索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再称其为“少主大人”了呢。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禀报。”背插靠旗,身着具足的使番一阵小跑至门廊外,然后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就在方才,从城下树林中,有人向城垣之上射来一支缠着密信之箭矢。”
“喔!是本间江州传来的嘛?”
“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其人面目。”
使番退下之后,主座之上的青年武将从近侍手中接过密信,在昏暗的烛光下一目十行地将信浏览一遍。接着,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又眯起眼睛,仔细地将纸上的文字逐字逐句的细细读过——直到将纸张末尾上题着的北条左京大夫氏康的名讳与画押看的分明之时,他面上方才显出一丝笑容。
“纲成大人,如何啊?”中年武士问道。
“若是如此,便是本家的胜机了,不愧是兄长大人啊。”青年武将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关东管领、古河公方;三日以后,定叫汝等领教吾北条家“地黄八幡“之实力。”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