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一年二月,刚刚开春之时。松平家当主、松平广忠率领其麾下两千军势,出阵碧海郡樱井城。而直到此时,樱井城主松平家次(信定之婿养子)亦未对冈崎的宗家表示降服之意。
樱井城下、松平本阵中。坐在当中马扎上的家主松平广忠缓缓环视过在其身前、分坐两旁的家中重臣,然后左手托颚,右手则拿着一柄折扇在腿上轻轻的拍打着。
“馆主大人,请您下令让别动队出击,切断城中水道罢。”
“喔?大藏,切断了水道之后。”他脸上带着些许阴沉,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又当如何呢?”
“嗬,若是城中之水用尽。想来,城中之人定会向本家降服罢。”
“或许不会,”坐在他左手边、松平一门首席的三木城主松平信孝转过头,看着主座上的少年家主。“在城中之水用尽之前,敌军亦有可能向本军阵势发动进击罢。若是如此,不若本军先行攻城,向城中之人展示我松平家之实力。待到水路断绝之时,想来,其便只有向本家降服一途了。”
“大藏、信孝。汝等欲留于城中之人一条生路嘛?”他瞪圆了双目,折扇便‘啪’地摔在了地上。“与本家为敌之人,若是降服便能保命的话。若是将来一有机会,必定会对本家毫不迟疑地掀叛旗罢。”他俯身捡起折扇,然后刷地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身前的家臣。
“馆主大人,请您三思……”身前的家臣众中,大藏对着他深鞠一躬,正欲再进谏劝之言。然而这时,军师山本堪助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老臣的进言。
武藏国河越城中,堪助之兄、山本贞久站在三之郭的富士见橹上,向着南门外不远处的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之军阵望去。
河越城,如今又被唤作“川越城”。在战国之时,其城在战国之时乃是与相模交界之要冲。一百多年以来,武藏作为上杉氏的重要领国,便是由关东管领同族的扇谷上杉家牢牢占据。而其后北条家二代目当主北条氏纲,乃是一员智勇不输其父之大将。通过对不满主家谋杀其家祖太田道灌的扇谷重臣太田家经行调略,在扇谷家当主、上杉修理大夫朝定死后,氏纲巧妙地将江户、河越等南武藏的重镇纳入了北条家之版图。
北条氏纲死后,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与扇谷家当主上杉朝定达成和睦,并联合同族越后守护上杉家、骏河守护今川家,乃至北条家往昔之盟友、古河公方都与其一道,与刚刚继承家督的北条氏康相对立。虽然在甲斐武田中介下,北条以归还河东二郡为代价与今川和睦。但是剩下三家旧日关东霸主依旧组成了联合军,向武藏出阵,将北条纲成坐镇河越城围困起来。
“关东管领,”他手搭凉棚,将敌阵看了仔细。而后微微摇头,“还是老样子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何啊,”河越城代,北条纲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关东管领阵势有何异动。”
“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攻城迹象。”他转过身,向着北条纲成单膝跪地回答道。
“果然如此,”纲成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向城外眺望起来,“扇谷上杉、古河公方之阵中亦是如此。”
“嗬。敌军还是没有行动吗?”
“正是,”纲成低下头,看着在敌军海洋之中,背插靠旗骑着马来奔驰的传令武士,不由得摇了摇头。“虽然本城水之用度尚不成问题,但敌军围城已三月有余,城中之粮却是已经见底了。”说罢,这位在家中有着“地黄八幡”之称的猛将转过身来,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若是在城中兵粮用尽之前,馆主大人之援军还不能赶到。山本,吾二人便只有率领城中三千军势进击,从敌阵中杀穿出去一条路罢。”
“可是,纲成大人。敌军足足八万有余啊。如此情景,休说是杀穿敌阵,或是向城中输送兵粮。请恕在下斗胆,恐怕即使本家乱破‘风魔’之人,亦难以靠近城中罢。”
叁州樱井城下,松平军本阵中。
“请恕在下斗胆——”在重臣末座,军师山本堪助缓缓转过身,拖长了尾音说道。“馆主大人,请您派遣在下进入城中,敦促敌军降服罢。若是在下入城,定会不负大人所托,令樱井众人降服于本家军门之下。”堪助说罢,带着一丝笑意,对着他微微地欠了欠身。
“不可!”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馆主大人,您为何……”
“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什么呢。”他迷起双眼,紧紧盯着独眼武士,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乃是展示本家实力之时。吾便要让与叁州之人看清楚——与松平对立,只是白白送死罢了。”折扇在他左手上重重一拍,“至于降服什么的。想来,城中之人大概并无一人是持此心念而据守罢。”
独眼军师低着头,弓下身体,“馆主大人……”堪助的声音颤抖起来。
“罢了,”他闭起眼睛,缓缓开口说道,“便如同之前大藏一般。不必进城,将田中一族之首级挂于阵前,由汝前往向城中喊话,敦促其降服罢。”
“嗬!”堪助抬起头,红着眼朗声答道。
次日清晨,十数颗硝制好的首级被裹在白布里,挂在了松平阵前。
“城中之人听着!”军师山本堪助站在阵前。他用手将太刀抵在身前,就如同拐杖一般撑着身体。“在大田城如同汝等一般抵抗松平家之人,已为本家尽数击毙!”他对着城中大声喝道。
在清晨的光辉中,城上绘着樱井家纹“九曜之巴”的大旗随着晨风摇摆招展,显得威武不凡。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向樱井城望去。站在大旗之下,那一张张面庞上的惊恐神情却同样显的清清楚楚。
“立刻降服!汝等便可苟活一命!”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原因,突然颤抖起来。“如若不然,待城落之后,统统杀无赦!”他便用着颤抖的声音,继续嘶吼道。
随着堪助话音落下,一触即发的战场之上出现了异样的寂静——四周回荡着“杀无赦”回音、风呼呼吹过的声音,还有旗子被风吹打过的“啪啦啪啦”声音。
突然,城内传出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寂默。天守阁里,松平家次脸色惨白。“放、放箭。”他颤抖地大喊着。话音一落,城上乱箭齐发,如同雨点一般胡乱地落在松平军阵之外。
瞬间,松平本阵中法螺声大作,这乃是劝降失败之后的攻城信号。
城下,先锋侍大将大久保忠俊从腰间拔出太刀,向着樱井城方向猛然一挥。“诸位!随我冲锋!”,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士卒们,用独特的嗓音大喝起来。
“嗬!”身后的松平军士大声叫嚷着回应道。而后,足轻们便排成数行并不整齐的队列,跟着队前的武士头领,向着城池的方向,一股脑儿地冲锋而去。